第7章 小七

“可能你见惯了人心险恶,自是不信这世间还有良善之人。”张岁安叹声道,“但我既救了你,为何还要多此一举下毒害你?”

小童紧抿了抿嘴唇,本就饿得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更是灰白一片。

张岁安见他神色晦暗,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句:“难道说,你曾经也被救你的人,害过?”

小童低着头,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张岁安顿了顿,目光落在那方朝向自己的竹筷上,他抬手拾了起来,夹起食盘中的小菜吃了一口,又用筷尖点了点粥面,抿尝过后,放下竹筷道:“我替你尝了,没毒,你可放心了吧。”

小童缓缓抬起眼皮,晦暗的眼神映出一丝烛火的微光。

接着他抬手将粥捧了起来,顿了顿,直接仰面吨吨喝了个干净。

看得出来,他是真饿了。

等到彭吉从后院取来银筷,书房里的碗已经空了:“不是怕有毒吗?怎么还吃得这么干净。”

张岁安:“再去盛几碗来。”

彭吉免得书房后厨两边跑,直接端来了一个装汤的瓷盆,满满当当的粥,配上几个热腾腾的大馒头。

刚往食案上一放,那小童就跟饿了三天没吃饭似,风驰电掣地将吃食往嘴里塞,直到被馒头噎着了,一个劲地打嗝,也不见他停下来,没一会儿就顺着半缸粥,扫光了大半盘馒头。

彭吉愣在一旁观望着这饕餮之势:“公子啊,这小孩人不大,吃得倒挺多哈。”

张岁安也跟着望而生叹:“想来那朱楼为了让小倌们身姿清瘦,平日也没给过一顿饱饭吧。”

等他吃饱喝足之后,张岁安又让彭吉烧了热水,让他洗沐更衣。

只是这孩子也刁钻得很,不让任何人近身,自己乖乖洗了干净,又穿上了原本的脏衣服,连别人为他准备的干净衣物也不肯沾染半分。

夜深,偌大的张府又只剩下萧瑟的孤寂,庭院中唯有青竹瑟瑟之声。

张岁安向来睡得晚,这阵子父亲不在家中,他便是半个家主。

虽然父亲为了避嫌,一直没有为他举荐官职,可张氏一族的家事,却没有避着他的意思。

父亲张淮之在朝中谨言慎行,但张氏还有其他族系旁支。先说朝中,张岁安的外公杨鬓杨老太公就还坐在御史大夫的位置上未曾退任,他的姑母张夫人也是九卿之一太仆府家的主母,廷尉邢氏、大鸿胪卿陈氏皆是张氏门生。

再看地方,叔父张济之现任张氏祖籍南阳郡太守,如今乱世,地方郡守的权职可大可小,南阳又靠近绥京,特殊情况下有调动郡兵防敌镇乱之责,虽然张淮之未曾明说过一句,但也从未否认过叔伯是否在他的暗示下有自防的筹备。

更别提张老太公幼弟之子,盛年时任九卿卫尉一职,后虽被调任离京外放为刺史,但却在边境之地颇有威望。

这都还没算上张氏那些表亲,光是嫡系一族就足以让圣上忌惮,就算父亲张淮之再谨慎,张岁安也看得出来,所谓隐退,不过是藏锋。

那当朝新贵的赵氏,再如何张牙舞爪,不过是依附在君权之上的一根带刺藤蔓,若无景和帝,赵氏的荣华顷刻之间便会灰飞烟灭。

可张氏却不一样,甚至可以说,就算袭国的皇位换一家来坐,张氏也依然可保百年。

皇权更迭,他自岿然,这个家族扎根在这个土地上,与其共生共续共绵延。

而到了张岁安这一步,他自己的所思所想,似乎已经没有那么重要。

这么多年,父亲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他对张氏一族的谋划,他选择了家族,而非皇权。

一阵夜风吹过,惹得窗棂啪嗒一响,张岁安被这一声惊回了魂。

他从族亲的书信中抽身出来,站起身,走到门边想要将门掩上,却差点被院中的“鬼影”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那个捡来的小童,此时脱去了外衣,站在漆黑的廊下,只着了一身白色的亵衣,加上披散的长发,乍得一看,甚有几分阴森可怖。

张岁安顺了顺气,盯着那死小孩子,嗔怒道:“这大半夜的,你站在我书房门口作甚!”

小童依旧不说话,只是往前迈了几步,指了指他屋里的烛台。

张岁安看了看烛台上扑闪的火苗,又看了看他,半猜半就地问道:“你想要那个?”

小童点了点头。

张岁安:“怕黑?”

小童又点了点头。

“那我让下人去你屋里点一盏。”张岁安说着就准备去叫人,却忽然被小童拉住了衣角。

看来他不光是怕黑。

张岁安叹息道:“你不会是想让我陪着你睡吧?”

小童点点头,面上冷冰冰,眼神却可怜巴巴的,像头凄苦的小倔驴。

张岁安低下头,刚好看见对方头顶的那一抹发旋,民间都说发旋朝左转的孩子脾气倔,可见此言也并非空虚来风。

“先进来吧,外面风大。”

张岁安等他进了屋,才轻轻地掩上门,回头一看,这小孩倒是也不见外,轻车熟路地就跑到书案边坐下了,低头看着一堆的杂文书简发愣。

“你识得多少字?”张岁安问完,又想起这小孩不会说话,问他只能问具体的是否,随即改口道,“这上面的字,你都认得吗?”

小童随便展开一卷,定睛看了半天,没有说话,半晌之后,才轻轻地摇了摇头。

张岁安旋即也在他身旁坐下,从案上杂乱的书堆中抽出一方空白的竹简,推到小童身前,又替他沾好笔墨,递给他问道:“你既没有名字,也不记得姓氏,那之前别人都怎么唤你呢?”

小童抬起右手接过那只笔,在竹简上潦草地写了一个字,他的字不是很好认,像是没有正经临过帖,纯靠着自己的一知半解乱练出来的。

张岁安把竹简反过来看了半天,才看出来那是一个“柒”字。

“七?”张岁安顿了顿,随口说道,“说不定这是你的行第,看来你家中还有其他的兄弟姊妹。那我以后,就叫你小七,如何?”

小童一怔,似是被这一声“小七”给唤出了神魂。

接着他垂下头,喉咙微微鼓动,咽了咽唾沫,忽然沉闷地开口说了一句话:

“母亲,也这样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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