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自朱楼而出,似影子一般尾随其后,不远不近地与他们隔着数十步的距离,借着一路的行人遮挡身形,显然是个惯于追踪的老手。
待行至僻巷时,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刚刚还跟在眼前的两人,就忽然没了踪影。
那人心下一慌,顿时乱了阵脚,左顾右盼,正愣得不知如何是好时,左肩忽然就被人拍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准备拔剑防卫,刚一转头,迎面就挨了一记结结实实的猛拳,锤得他眼冒金星。
“阿升,给我把他捆回江府审问。”江崇娴熟地扭了扭手腕道。
江崇的父亲江闫本是武将出身,奈何家有河东狮吼,这才被训得乖乖在朝中做起了文职。
这江母也非等闲之辈,她乃是上任老廷尉之女,一听说儿子从外面逮了个刺客回来,要是别家母亲,早就推着让人送到京兆尹去了,但江母却不然,毕竟审讯这一块,她有祖传的手艺。
老母在家,江崇是一点插不上手,只能跟张岁安直愣愣地站在院中候着。
两人一左一右,听着后院马厮中乒乒乓乓的一通乱响,又是马叫,又是人吼的,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到最后,也分不清那惨叫到底是马是人。
不出半晌,后院大门一开,江母仪态端庄地迈步走了出来,冲着两位少年人慈祥一笑道:“审完了。”
江崇一愣:“这么快?”
“就是一朱楼里替人办事的小厮,会点身手,知道的不多,但你们俩人——”江母忽然话锋一转,抬起手指着这俩不省心的小子道,“去朱楼作甚?!”
江崇见势,抬手往左边一指,想也没想地就把张岁安卖了:“是他!是他硬要我去的。”
张岁安向来沉稳,但碍于江母威严,额头上也不禁溢出微微薄汗,他拱手连连解释道:“江伯母,昨日我与云申在街上救了一从朱楼逃出来的小倌,他被人追杀逃窜,也不知是不是在朱楼中撞见了什么不该看的,故而我才拉着云申与我去朱楼一探究竟,我们只点了三两小菜,喝了杯茶,连酒都没喝。”
“对对对,连酒都没喝。”江崇规规矩矩地咧嘴笑道。
江母虽不信自家儿子,但这隔壁祭酒家的这位公子她还是知道的,说好听点是人品贵重,说难听点就是跟他那老爹一样,是千年老龟修成的石墩。
“你们两人,已经被朱楼的人盯上了,不管为的什么,以后都少去那种是非地。”江母的眼神从张岁安身上缓缓挪回到自己儿子头上,徒手往那脑袋上就是一敲,“尤其是你,要是被你爹知道了,你看他打不打断你的腿。”
张岁安思忖片刻,接着道:“伯母,朱楼为了一小倌如此大费周章,可见他……”
江母的眼神沉了几分:“子康啊,那个孩子,不是朱楼的小倌。”
江崇:“那为何朱楼的人还……”
“朱楼也在盯着这个孩子,但他到底是谁,下面的人也问不出来。”江母抻了抻袖口,“那个刺客,我会找人处理,至于那个孩子,”她顿了顿,看向张岁安,欲言又止地劝道,“子康,你父亲如今不在家,他若是在,定不会让那个孩子在张府久留的,我劝你还是赶紧将他送走吧。”
说完,江母便大袖一揽,捏着江崇的耳朵往内堂去了。
张岁安心事重重地独自回了张府,一进府门,便远远地看见彭吉火急火燎地冲上来:“公子,你可回来了,那小倌把自己锁在你书房里,谁也不让进,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实在难伺候。”
张岁安走了多久,这孩子就硬是在书房里关了多久,张岁安不在,他就连下人给的水都不肯喝一口。
“小七?”张岁安走至书房前,门从里面上了闩,推也推不开,“我回来了,开门。”
里面静了半晌,随即门板后响了两声,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一只小眼睛缩在缝里,从下面滴溜溜地瞅着外面的人。
张岁安低头瞅了他两眼,苦笑着问道:“你可饿了?”
小七一顿,点了点头。
张岁安:“彭吉,去备两份粥饭来。”
“哦。”彭吉瘪了瘪嘴,自顾自地往后院边走边埋怨,“怎么公子一让你吃你就吃,我们劝了半天连门都不让进……”
清粥小菜摆上桌,依然是张岁安先吃两口,小七再吃。
朱楼的酒菜他也没怎么下口,此刻正好也饿了。小七也饿,只是吃相比刚捡来那一晚要好上许多,举手投足间也是有条理的,显然以前是被人教导过。
“你可是以前出身大户,后来家族落败了,才沦落至此的?”张岁安轻声问道。
小七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低头想了想,干脆点了点头。
“难怪你不愿说自己的姓名。”张岁安想着他或许是罪臣之后,所以才不愿多说自己的身份,免得惹是生非,他思忖片刻后,继续开口道,“你既已无亲故,绥京城中又有人想取你性命,我想着不如送你去南阳,南阳是张氏祖籍,我叔父亦在那儿为官,护你性命,不成问题。”
小七心下一空,他抬起头望向眼前人,仿若一只要被主人遗弃的幼犬,眼神瞬间镀了层霜。
张岁安被这眼神看得一怔,反倒有些无措,心想自己也没说错什么,怎么就好像辜负了这孩子一片期许似的。
“不是我不让你留在张府,实是张府如今……”张岁安连连解释,却又想到这朝堂局势跟一小儿也说不明白,抬头一看,又撞上那一双又怜又怨的小眼神,更是心虚得百口莫辩,“这样罢,你再多留些日子,等你不害怕了,我再送你去南阳,如何?”
小七依然是一副哀怨的眼神望着他,只是这其中,还多添了几分绝望的冷意。
张岁安被这怨怼的小眼神盯得发虚,只得无奈长叹,温声哄道:“好,不送了,不送了,可满意否?”
小七这才抿了抿嘴,低下头继续乖乖吃饭。
张岁安看着他这幅样子,是又好气又好笑,似是也没想到自己大发善心的结果,竟是揽上这样一个难缠的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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