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春序压低身体，朝着相反的方向拼命奔跑。
逃，必须逃出去。可又该怎样才能真正摆脱银护队和那劳什子的武装部？
暮色不知不觉笼罩下来，身形单薄的青年用他那尚未完全发育的身体，在橘色晚霞中狂奔，穿梭于城市街巷。他早已力竭，汗水沿着苍白的脸颊不断滑落。
“眠眠，逃出去，哪怕我们中只有一个能离开实验室……”
“眠眠，我希望你能做你想做的。”
银护队已经发现了这个正在逃亡的可怜虫。碍于规定无法开枪，他们只能一步步逼近。
“1123，你应该回到实验室里。立即停下！”
“再说一遍，1123停下，国理部将酌情减轻你的惩罚！”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三步外，还是四步？
就在他双腿发软、即将跪倒在地的瞬间，一只强有力的臂膀拦腰将他抱住，阻止他倒下的趋势。恍惚间，温春序听见身后传来枪声和爆破的巨响，随后便失去意识。
短暂的昏迷后，温春序苏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被人扛在肩上走。
颠簸中他彻底清醒了。双腿被牢牢钳制，背部也被紧紧固定，随着扛着他的人每一步起起落落，剧烈的颠簸让他胃里翻江倒海。幸好腹中空空，想吐也吐不出来。
温春序挣扎着抬起头，试图看清发生了什么。不远处，土黄色的烟尘弥漫，将交战的人群笼罩其中，只能模糊辨认出有两方人马正在激战。
他将注意力转回扛着自己的这个人，身材高大穿着黑色作战服。是武装部的人吗？他想起银护队说的，要在武装部抵达前将他带回实验室。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只要被抓回去，无论是银护队还是武装部，等待他的都只有一条路——回到实验室。
既然都是回到那个牢笼，既然回去后很可能再也见不到姐姐和江夏，那么究竟是哪个部门抓他回去，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可惜姐姐为他精心铺就的逃生之路了。如果是姐姐自己逃，而不是把机会给他这个废物会不会已经成功了？温春序恍惚地想着。
温春序被那人扛在肩上，对方高大的身型让他几乎有了些恐高的错觉。他正暗自腹诽着，又被一阵剧烈的颠簸搅得胃里翻涌，忍不住干呕了两声。
他慌忙抬手捂住嘴，还好，什么也没吐出来。
身下的人似乎察觉到，脚步微微一顿。
还没等温春序放下手，就感觉身体一轻，被人利落地换了个姿势，像抱孩子一样稳稳托在了怀里。
“这样好些吗？”
那声音低沉微哑，听着有些凶。
温春序愣住。
他为什么要关心我舒不舒服？不是只要把我带回去交差就行吗？
程策没等到回答，轻轻掂了掂怀里的人。
温春序回过神来，连忙放下手，小声应道：“好……好多了。”顿了半响，又补上一句：“谢谢。”
“嗯。”
从小到大，除了姐姐和江夏，几乎没人在意他是否难受。若是犯错被单独隔开，就算发烧了也没人发现，只能自己打一针，然后继续去实验室。
此刻坐在对方坚实的手臂上，确实舒服许多。温春序忍不住想抬头看看这个武装部的人，他居然还有几分人性。上一次逃跑，木十六队可是直接把他们的手反绑在身后，一路押回实验室的。
他悄悄在对方肩上试图抬头，可惜这个姿势把他按得太紧，怎么也转不过去，终究没能看清对方的模样。
他只好老老实实地趴回男人肩头。渐渐地，历经逃亡、体力透支的他，竟在不经意间睡着了。
抱着他的人察觉到他呼吸变得平稳安静，随即调整姿势，在不影响赶路的前提下，将他搂得更稳、更踏实。
等程策回到飞行器上，刚把怀里的人轻轻放下，刚沾床温春序就醒了。
半梦半醒间扫到陌生的环境，他被吓得浑身毛都炸起来。
程策看出他惊魂未定，便安静地站在一旁，等他慢慢缓过神来。
温春序抬起头，对上程策的视线，不由得愣住。
“你是那个……”他声音很轻，像是还不够清醒。
“程策。你是1123，我记得你。”程策语气平静。
“嗯。”温春序垂下眼，看着床沿。
“你先休息，我去找点补充剂。”程策看出他不自在，说完便转身离开，留他独自消化现状。
门轻轻合上，房间里只剩下温春序一个人。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心里五味杂陈。没想到程策竟然是武装部的人，更没想到三年后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所以这就是重逢的意义吗？由他亲手送回实验室。
想到这里，温春序有些难过于这次见面。
但他很快又释然：以程策的立场，这么做无可厚非。能再次见到实验室外的世界，哪怕只有短短几个小时也已经足够幸运。
还没等他理清思绪，门外响起三声叩门声，不疾不徐，带着分寸感。
“请进。”
门应声而开。
“喝点水。”程策递来一杯清水。
“谢谢。”温春序乖乖地接过。既然注定要被送回实验室，对方也没必要多此一举下毒。
虽然营养剂能维持生命体征，但长时间没喝水的他，看到清凉的水还是忍不住心动。
他三两口喝完，空杯子立刻被接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包营养剂。
“谢谢。”
“飞行器上只有这个。”
“唔。”温春序含糊地应了一声
“你先睡会儿，还要等其他人一起才能返程回法泽拉星。”
程策顿了顿，补充道：“这床只有我睡过，床单前两日刚换过，你可以直接休息。”
“哦。”温春序还有些懵，却依言放下背包，在床上躺下。
程策看着他睡下，走上前关掉床头灯，自己也在不远处的沙发上躺下。
他怎么没离开？
温春序浑身都不自在。
尽管程策说过床单是新换的，但他总觉得被床上独特的气息包围着。再加上程策就睡在几步之外，这更让他呼吸不畅。
他小心翼翼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把大半的被子推到一旁，才感觉好些。
闭上眼努力半天，又忍不住想到程策高大的身躯就蜷在那张窄小的一张沙发上，不禁睁眼朝那个方向望去。
昏暗一片，只能隐约看见些轮廓。
是他自己要把床让给我的。温春序用手捂住眼睛，试图让自己更心安理得些。
没过多久他又想起谢晏来。姐姐她们现在怎么样了？她们成功逃出来了吗？温春序没忍住抽了两口气，觉得自己实在无能。
天马行空地想了许多，在入睡的前一刻，温春序几乎想起身从背包里翻出安眠药来。但不知是不是被子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给了他某种奇异的安全感，他竟再次沉入睡眠。
这对他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事。
程策闭着眼，听见床上传来细碎的声响。那人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一下子又没了动静，像是要将自己憋死一般。
他皱起眉，有些放心不下，想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又怕吓到温春序只好保持原状。今天温春序看他的眼神，分明是受了惊的。
“小心点，他胆子那样小，别吓着他，他今天已经被吓到了。”程策在心里默念。
好不容易，那边的呼吸声平稳下来，却又断断续续传来类似抽泣的细微声响。
他在哭吗？为什么哭？
高大的人几乎躺不住，坐起身来，想去看看，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这样一个哭泣的人，他只能怔怔地停在原地。
他是不是很难过？
程策听力很好，温春序的动静虽轻，却一丝不落地传进他耳中。那断断续续的声响，却像是细细密密的针。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呼吸终于变得清浅而均匀。程策悬着的心，也缓缓落了下来。
犹豫片刻，他还是决定起身看一眼。
他的脚步放得极轻，像在靠近一只警觉的猫儿，一步一步的，无声靠近。
关上灯，房间里只有从飞船外透出的点点光线。
温春序睡着了，整个人蜷缩成小小一团，双手紧紧攥着被角，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蹙的眉头，太暗了看不出是否哭过。
刚才抱着他的时候，就察觉到他比同龄人瘦弱许多，苍白的过分，此刻缩在一起，更是小得让人心头发紧。
这三年里你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在法泽拉星程策接到任务、得知对象是1123时，心里像是陡然烧起一团火。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接下任务，又是如何迁跃至艾思塔星将人带回到飞船上的，直到此刻站在床边，才真正有了再见的实感。
光脑适时亮起，传来于佳阑的消息：木十六队已歼灭，队长是否执行迁跃？
他简短回复：“立即迁跃。”
收敛起心神，程策最后看了温春序一眼，轻轻为他盖上些被子，转身走向驾驶室。
程策离开时，尽管将关门声压得极轻，那细微的响动却还是像一颗投入静谧湖面的石子，惊扰了床上浅眠的人。
温春序不安地动了动，原本就隐没在被角下的大半张脸埋得更深，额前竟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房间的隔音极佳，理论上根本不可能听见飞船引擎的轰鸣声与迁跃的噪音，可睡梦中的人却像是被吵醒了，胡乱地扒拉起被子，将双耳严严实实地罩起来才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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