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昭侯顾圻安向云仙公主请罪,望公主大人有大量原谅本侯。”
顾圻安秀逸的面庞上带着三分的漫不经心和七分的应付,拖腔曳调没有半点真心实意。
李靖澜抿着唇未发一言,眸中浸染着深深的怨愤。
“公主不满意?不如公主教教本侯该怎么说?”顾圻安唇角勾上一抹嘲弄,“那本侯再祝公主身强体健、多活几年,莫要应了你这云仙的封号——驾云西去、极乐登仙。”
“你!”
“顾侯爷!”
“侯爷莫要胡言啊!”
“是,若非皇叔垂怜,云仙早该殒命。”李靖澜握着巾帕的手颤抖着,两行清泪洇湿了衣襟,“可我今日才知,原有如侯爷这般的人盼着我早死。我这条命死在那场大火里倒利索了,省得污了你们这些人的眼。”她面上已无半点血色,连语气都是将要赴死般的生无可恋。
玉婵心疼至极,为李靖澜抹去脸颊上的泪水:“公主,莫听他人胡言,我们回府。”
魏千跪在李靖澜面前:“公主,侯爷他有口无心,您可千万莫要往心里去,您是皇上和太后的掌上明珠,是大宸最尊贵的公主,您定能长命百岁啊!”
李靖澜似是屏蔽了所有的声音,虚弱地转过身去想要回府,才迈出一步便身子无力昏倒在了玉婵怀里。
“公主!公主!您不要吓玉婵啊!”
“快!快传太医!”魏千声音尖利,听着周遭百姓的嘈杂议论之声面露阴狠戾色,“来人,把这些刁民哄走!今日之事若有人敢传扬出去,小心自己的脑袋!”
顾圻安利落起身,将背后的荆条解下扔向一旁,抖搂着自己的衣衫,好似这一片混乱与他无半分关系。“公公,没我的事了吧?圣上交待的事我做了,这便走了。”
魏千对顾圻安已无善色: “侯爷,‘云仙’乃是圣上亲赐封号,乃是褒扬公主风姿如云中仙子。往后曲解圣意之语便莫要再说了,若圣上怪罪下来,遭殃的可不止是您一人。还望侯爷今后谨言慎行,勿辱没了顾大将军的一片赤诚。”
“我爹远在十万八千里,与他有何关系。行行行,本侯记住了。”顾圻安挠着后背,“被这破荆条扎死了,回府上药去了。”
魏千无暇再管顾圻安,随着公主府的人把李靖澜抬回了府中。
顾圻安一路哼着小调回了府,府中下人俱是不解,原本做好了等他请罪回来挨骂的准备,却怎的与想象中完全不同,甚至还有几个下人得了他随手赏的金叶子。
顾圻安的“嘚瑟”并非装出来,而是真的心生欢喜。自入了京,他从未有过如今日这般的好心情。
乔一和孟九自小跟在顾圻安身边,两人对视了无数次,皆不明白顾圻安今日为何会说出那些话,两人只盼着快些到了书房,好让顾圻安为他们答疑解惑。
顾圻安走进院子,吆喝了一声:“今日本侯大仇得报心情好,特准你们半日休沐,不必在这伺候着了,找管家领赏钱去吧。”
“谢侯爷!”院子里伺候的下人很快散了个干净。
顾圻安面上笑意渐收,揉捏着细长的指节。偌大一座侯府,他的贴心之人屈指可数,其余俱是宫中的眼线。看似身居高位,不过是他人手中可随意拿捏的棋子罢了。
他自小长在榆关,耳中所闻是晓角高鸣,目之所见是连天烽烟。他的衣襟曾沾染过枪尖热血汇流的红河之血,他的双手曾抚握过英魂手中紧握着的殷红断戟。他也曾日夜期盼着快些长大,横戈跃马斩将夺旗,背负起榆关数万忠魂以铁血枯骨铸就的家国城防。
父亲为他取名“圻安”,亦是将四海安平的期盼寄予在了他的身上。
可这一切的祈盼全都被一道圣旨埋葬。
那日他与姐姐在校场切磋枪法,自得于比姐姐在更早的年岁学会家传绝技,吵嚷着要去找父亲允他入营。等他满心欢喜冲进帅帐,迎接他的却是父亲的悲怆愁容。
圣上突然驾崩,雍王即位,念及镇远大将军顾承峪戍边有功,特封其子为平昭侯,入京领爵,与皇子同受教习。
他不愿入京,使出了自己所有的任性,却仍无丝毫余地。
那晚,他与父亲彻夜长谈,明了了顾家的许多难处,亦知此去责任重大。名为封侯,实为质子,他的一言一行皆关系到顾家的安危。再出营帐,他已领下圣旨。
领命,却不认命。
京中的处境比他所想更要险上万分,周遭群狼环伺,成百上千双眼睛盯着他,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他必须捂紧脸上的面具,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他的真容。
他仍向往着榆关的旌旗猎猎、爹娘的温言软语。只要心中那杆长枪犹立,他便仍是顾家的热血儿郎,终有一日能红缨在手,荡尘生光。
入京三年有余,他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日复一日过去,未见半分破局希望,他的失落却愈积越重。
可现下,他见到了一个与他同在泥淖中挣扎之人,她亦覆面具,亦有底牌。虽不知她能燃起怎样的星火,但他只需一点微光,便能知晓此道不孤,有人与他同行。
“喂,孟九,你看公子这是怎么了?从坐下嘴角便没放下来过,自个儿在那傻乐,什么好事也不说出来给我们乐乐。”乔一打量了顾圻安许久,低声与孟九耳语。
孟九一脸正经:“你问问。”
“问就问。”乔一轻咳一声妄图吸引顾圻安的注意,“公子,属下愚笨,您老乐什么呢?”
“想知道啊?”
“恩恩。”乔一与孟九一齐点头。
“你们猜啊,猜对一条赏金十两,猜错倒扣纹银十两。”顾圻安难得的心情愉悦,生了几分玩乐的兴致。
“我先来!”乔一跃跃欲试,“第一条,公子确是因为出了一口恶气而高兴,不过不多。”
顾圻安眼中生了几分嫌弃:“跟了我这么久,我在你眼里倒真成了和一个女人计较口头得失的人了,拿钱。”
“别呀公子,我就只有那点家当,攒着娶媳妇呢!”
“先给你记着。孟九,你怎么看?”
“公子前些日子说过,云仙公主不简单,今日公子应是验证了她确实很不简单,所以才如此高兴。”
顾圻安解下系在腰上的钱袋,扔向孟九:“归你了。”
乔一勒上孟九的脖子:“是不是好兄弟?我给你排除了一个错误答案,该分我一半。”
“不给。”
“你小子!”
顾圻安对二人的打闹早就见怪不怪了,三人一同长大,感情非同一般。“乔一,待会传信给我们的人,盯住今日从公主府出去的每一个人,记下去向。明日去城中各大酒馆茶楼盯着,看看有没有人在散布与我和李靖澜有关的消息。”
“是。公子,我还是不明白,云仙公主今日做的事除了要脱你衣服,好像没什么特别之处。”乔一换上一脸揶揄:“难道说公子被人强扒衣裳,兴奋到难以自持?也是,公子也到年纪了。”
顾圻安握起拳头向乔一抡了个手势:“我看你是皮痒了想挨揍!”他收敛了几分笑意,“陛下的旨意让我入府请罪,且李靖澜身娇体弱,我想魏千也是劝着她在府中等我进去。可她却出了府,寻常人看来她许是想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更丢脸面,其实一开始我也是这般想的,所以才说出那些不中听的话想试探她。若她只是要报复我,那我也回报了她。若不是,她定有后话。你们还记得她之后所言吗?”
“之后哪句?听着都是些寻常之语。”
顾圻安一字一顿:“她说:‘本宫乃是先帝唯一的嫡女,当今圣上亲封的云仙公主,而你不过是因着你父镇远大将军卫国功勋而受封的外姓侯爷。’三句话,将我与她的身份道了个清楚明白。这三年来,京中已无当年皇位易主的传言,而‘靖澜公主’这位先帝唯一正统血脉也渐渐被遗忘。还有平昭侯,百姓或知京中有位纨绔侯爷,却未必清楚这个风流纨绔是令敌寇闻风丧胆的镇远大将军顾承峪之子。”
“今日她在这样的境况之下提及,百姓在散播之时便会对我与她的身份多加描画,若再加入些掺着事实的‘谣言’,那京中的街头巷尾可就热闹起来了。”
乔一有些难以置信:“可那公主才碧玉年华,万千荣宠之下长大,怎会有如此深沉心机?”
顾圻安眸中闪烁起点点星光:“我曾听父亲提起过,先帝并非只有李靖澜一个女儿,还有姜氏为他所生的儿子,可先帝却不愿将那儿子认祖归宗,只承认李靖澜这个嫡女才是他的血脉。父亲说,此举许是不愿他人阻了李靖澜的路。先帝在位时也曾有过开办女子学堂、准女子入仕的想法,可那时朝中反对之声甚剧,并未推行下去。先帝若还在,想必定会排除万难,为自己的女儿铺好路。你们想想,外面的功夫都做了,难道这位靖澜公主本人会是个草包架子吗?”
“她既然愿意带上我一起玩,那我便投桃报李,送她‘驾云西去、极乐登仙’,把皇上为她改赐封号赐了个咒她早死的封号这事,也加到百姓茶余饭后的小话里。”
“你们且瞧着吧,明日京中的风向。”
恩,精神上的云搭子说的就是这两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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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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