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姝边走边思索着,不多时便已经走到了山路一半,稍稍向下俯瞰便能看到鳞次栉比的镐京城。
方才走了许久稍感倦怠,却在此刻一望镐京疲惫全消,景姝轻轻锤了锤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死了多久,这幅身体才走了这几步路居然就开始隐隐作痛。分明她临死之前习过那么久的武,果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死后当真是颇为不中用。
终于走到城门时,景姝觉得自己的腿脚都在隐隐发麻地叫嚣着痛意。
镐京为燕方国都城,人流涌动此来彼往。景姝当然不觉得自己会有多出名,但她这司马独女、王姬儿媳的身份怕是在镐京城里早就变成了死人一个。若是还没寻到晋夏先被司马府的人发现了,岂非得不偿失。
景姝在怀里摸索片刻,发现自己身上竟一无所有,连买个帷帽的钱都出不起。她转念一想武馆就在城门附近,或许可以先去寻找辰娘,寻个遮蔽之物也好行动。
景姝加快步子,却发现向来勤勉的辰娘家武馆今日竟未曾开门,脑海虽浮现诸多疑惑,但指节还是轻扣房门想要一探究竟。不多时,辰娘那道爽朗的声音便传入耳中。
“哎,来了!”
女子发髻盘得齐整,身着粗布麻衣不掩精神抖擞,眉目也一如既往地奕奕有神。她的视线在景姝身上扫过几圈,甚至后退了几步仔细端详着景姝。
景姝不禁先开口笑了起来:“辰娘,是我。”
“景姝!”辰娘一把握上景姝的小臂,看上去雀跃至极。然而不过瞬间,她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向景姝招招手,四下张望确认无人注意后立刻掩上房门。
“景姝,你没事可真是太好了。”辰娘看着景姝,只见景姝的眉目丝毫未变,面颊泛起淡淡红晕,看上去格外康健。辰娘没由来地开心,她本是个习武之人,早年又常居战场,与京中女子相交不多。仅有那几个幼时玩伴多多少少都嫁了人,也颇有几分物是人非。
景姝却是个罕见之人,她教了景姝许久,这姑娘虽话不多但待人诚挚,悟性高又善于忍耐,最是习武的好苗子,没成想最后却落得个惨死的结局。
辰娘那时也为景姝的死难过了好一阵。
“景姝,你没死那这三年你去哪里了?”二人前后进了屋子,辰娘边沏茶边开口询问。
“三年?”景姝于桌前落座,“竟然已经过去三年了吗?”
“是啊,距你出事已经过去三年了,这镐京城也早已换了一番天地。”辰娘话音里带了些感慨,“不过那时司马府都冒大不韪将你下葬了,我真没想到你还能完完整整地站在我面前,真是奇事一件。你真是景姝吗?”
“真的是我,只不过辰娘此话何意?”景姝对那句冒大不韪格外在意,一个死人埋便埋了何至于到冒大不韪的程度?
“你死后,你家那位咬死不让旁人动你一下,更莫提下葬了。”辰娘喝了口茶,这才摇摇头笑道,“他那时也是有几分疯魔了,倒是坐实了他那喜怒不定的名号。”
“你是说长嬴君吗?”景姝握着茶盏的手将将顿住,腹中愁肠百结,心口也变得闷闷隐痛。
“世事易变啊,当初那样一个人如今却也要另娶新妇了。景姝,这样一来你倒得了自由,终于能去实现你的愿景了。”
“另娶……”景姝端起茶盏的手僵在原地,如遭雷劈般喃喃自语般重复着这一句,“长嬴君要另娶什么新妇?”
“还是你们说的那什么政治联姻,景姝你离开太久了,近些年朝中新秀是岑太傅,而他家中有个名为越的幼女如今不过二八年华,几个月前王姬殿下亲许的婚事,算算日子,婚期将近了。”辰娘轻蹙眉头回忆着。
“那长嬴君呢?”景姝颇为急切地开口,“他怎么说?”
“他没说不同意也没说同意,大抵默认了吧。”辰娘抿唇道,“若他咬死不同意,他那脾气只怕没人可以左右他。”
“辰娘!”景姝倏然站起身来,她的眸光里带着微愠,语气也快了几分,“敢问家中有帷帽吗?借我一顶。”
“有倒是有,你要做什么?”辰娘起身为景姝取来帷帽。
“我要……”景姝心下慌乱,却又无法遏制自己那股莫名怒不可遏的情绪,她整理措辞斟酌字句道,“我要去问问他。”
“问谁?”辰娘挠着脑袋带了几分不解看她。
“晋长嬴!”景姝接过帷帽,几乎是夺门而出。
辰娘在原地满脸疑惑,有些莫名其妙开口道:“哎,不是说政治联姻不喜欢他吗?”
“心口不一,怪难懂的。”
景姝将那帷帽扣在头上,将武馆大门轻合。手指翻飞间便将帷帽草草系了个结,此刻的景姝有些怒不可遏。
这人分明还信誓旦旦地跟她说过“记得带我离开”景姝也是因为这样一句话时时挂念他,死前都害怕他会因为这样一句话伤害自己,哪怕是此刻发现自己没死萌生的第一个想法也是想来见见他。
在不知道何处的地方醒来时,她想着定要见他才走了那么远的路,腿脚都走得发麻,却等来了这样的消息。
“骗子!晋夏你这个混东西!”
满腔怒火地走出几步后,景姝就突然大梦初醒般僵在原地。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究竟有什么资格生这样大的气呢?她不也是赐婚后才到他身边的吗?与那女子有何不同?他又从未对她有过一生一世的承诺,他能唤她夫人,又为何不能唤旁人?
更何况,于晋夏而言自己大抵早就是个死人了,对死人许过的诺言当然不做数了。
只是……
只是她明明当真了,她明明已经很在意他了,他为何却能将二人共度的从前状若无意轻轻掀过。
听辰娘说她死后他拒不让她下葬时,景姝的确能感受到他的痛心,但这或许是出自二人共度日久的情谊,他们又不是因两情相悦结为连理的真夫妻,他更没为她立贞节牌坊的必要,这份悲伤期限一到而后新人出现,她被替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想到这里,景姝的步子刹那间顿住。她这是在做什么啊?为什么要干涉他的事情?她与他不就是同病相怜的友人而已吗?将自己气到这种程度真的有必要吗?
只是又被抛弃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她不是最擅长应对这样的事情吗?
景姝步子向后挪了几寸,想要逃离这里,她开始不确定,甚至开始不想听到他的答案。
正想要转身离开前忽而无名风起,掀起了遮挡她视线的半边帷帘,景姝的目光不自觉落在远处,一瞬间,她的心跳蓦然漏了一拍。
周围嘈杂风声、孩童呓语声裹挟着商贩叫卖声从未间断,却又像是时间就在此刻静止陷入一片寂静。
不远处长街尽头,一袭官袍的晋夏将视线投向她,他比起记忆里瘦了许多,薄唇紧抿,目光微怔,只片刻便红了眼眶。
四目相对,风止,帷帘再次遮面。
她匆忙拨开人群逃开,却隐隐约约听到了他的声音。
“景姝!”
短短一瞬对视之间,方才想好的质问悉数反而做贼心虚般悉数散尽,景姝连忙转身顺着人群窜进最近的小巷里,躲避之时不禁笑自己作茧自缚。
晋夏对她好是没错,但又没说过只对她好,这慌不择路的逃窜又有何必要?难不成,他一个身患顽疾无法触人之人还会穿过人群来追她不成?
思及此处,景姝方才发觉,是自己将晋夏看得太过重要,理所当然地以为晋夏也该同她珍重他那般需要自己。可事事不遂人愿,二人左右也不过是做了几年露水夫妻的缘分罢了。景姝不住宽慰自己,心中失落渐深,但也不难想通。只剩下那个火中取栗般拥抱依旧让她耿耿于怀,命里无时莫强求,景姝长呼一口气。
人生不如意事常有之,事事如愿只是虚妄。
她不是从很早之前就明白这个道理了吗?怎么能与晋夏共度半年就忘记了呢。
只是这次景姝不想再等待命运馈赠或惩戒,她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决定自己的未来。
不该囿于过往,是时候要决定去处。
景姝瞥了眼自己手掌那粒红痣,忽而握指成拳。也不知是谁救了她的性命,但既然她又一次醒过来了,那她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去看看辰娘口中的大好河山,去实现自己的愿景。
自此后桥归桥,路归路。他娶他的美娇娘,她走她的愿景路。
再无交集,各不相干。
景姝朝着方才与晋夏偶遇的街巷相反方向迈出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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