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有人出来的时候,外头的月亮都走到了正头顶。
刘医生揉着眼打开门,狠狠揉了把脸,眼底带着水光,冲最先冲上来的锦户点了点头,抿唇看向一旁站着的张启繁,快速眨了下眼,背着手,推开呼啦啦围上来的众人,晃着脑袋说:“没事儿了,我老了,得赶紧回家吃饭了。”
房内护士端着消毒盘走出来,沾满血的纱布摞了老高,血腥气隔着人也直让人作呕。
锦户秀泽卸力靠着墙,盯着护士离开,愣怔地发着呆,不知想些什么。
张启繁和乐康对视,一同暗舒了口气:看来锦户是被恍过去了。
陆续又有一个护士和戴着口罩的医生离开后,跟在末尾的护士轻轻阖上门,看着门前一众男人,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叮嘱道:“别进去太多,可以留一个人照顾着,刘医生说、矿上下来的人太脏了,得过几天再进去看。”
锦户转过头,更是将护士吓地厉害,低着脑袋快速将后头话说完:“这几天风沙大,别给带进去了。”
护士在众人身边绕过,不留神撞到了走廊边的一个人,转身就见一个长衫青年站在面前,略微垂头,冲人道了歉后,赶忙跑回了护士站。
肖钰盯着护士离开的背影,蹙着眉头,直到沈孝谦拍了他后背,他才回神,跟着沈孝谦同锦户和温煦的亲随们告辞,伴着皎皎明月走上回沈家的路。
连杰被派回去接阮湘月,直到现在也没来,沈孝谦想是她被什么事绊住了脚,一直惦记着,直到听说了温煦没事后,立刻辞行返程。
道路两侧的灌木发了新绿,草坪也铺上了一层新翠。
也许是他多想了,他总觉这空气里,漂浮着细小微尘,跟着他的呼吸,来回涌动。
快要走出医院大门时,大街上缓停下一辆汽车,开车的人极为眼熟,沈孝谦定睛看过后,快步上前。
“出了事?”
连杰想起临行前阮湘月的叮嘱,摇头回:“是小姐回了家,太太没告诉她温先生出事。”
沈孝谦没深究,回头找肖钰时,发现这人自从盯着护士离开后,便一直时不时发怔。
难不成,那个护士,是他要查的其中一人?
“肖钰。”
“嗯?”
两道欣长身影车边对立,沈孝谦盯着人,打开车门,探手笑道:“请上车吧,肖表兄。”
肖钰淡淡颔首,提摆上车。
车子缓慢行进,一路无话。
到了沈家,才进大厅,阮湘月迎上沈孝谦像是有话要说,却被肖钰开口拦下。
“我有点事,想让表妹夫你,帮忙办一下。”
阮湘月一个抬眉看向肖钰,见肖钰冲她浅浅点头,她开口:“去书房?”
肖钰摇头,否决后,看着厅门外的满地寒光,提议道:“我还未曾转过沈家的院子。”
小白楼这片区,比起东城旧街那片建的更晚些,也是为了迎合达官贵人的脸面,无论是宅座还是院落,较之旧街的老楼都要大上不少。
又有后来人不急着搬进来住,更是在这院子上添了琉璃砖加了金光瓦,也算得上奇异的好看,颇有种意大利的风味。
沈家院子里没建亭子,只在小楼两侧开了地,又是种花又是种菜,除此外的空地,干干净净的,只停了两辆车子。
屏退了佣人,诺大庭院里只剩了他们三人。
“常文这么快就回来了?”
并排的两辆汽车,靠里的那辆,车身上沾着薄薄一层灰尘,不明显,与靠外的那辆车相比,那些灰尘倒是不足入眼。
庄稼前些日子浇了水,常文今天开回的车,满是泥点,车胎上更厚,看样子应该是去了城外。
“是,只去估量估量长势,城外粮仓,也得不时去敲打一下。”沈孝谦十分坦然地冲肖钰解释过后,向阮湘月迈了一步,冲肖钰问,“你刚才,那个护士,也是你要查的人?”
肖钰在阮湘月不解的神色中笑了下,在街道不时响起的车行声中开口:“不是她。”
四周重新归于平静,肖钰的声音再次传来。
“西山,真的有矿吗?”
看似肖钰的问话没头没尾,可沈孝谦还是第一时间明了了肖钰内心的疑问。
西山的矿会不会是温煦做的局,又或者,今日发生的一切,又是不是温煦在以卵击石。
“你是说,他耗费这些精神去采矿,再搭上自己的一条命,就是为了井上和冈本吗?”阮湘月嗤笑着问,“这不是太可笑了?”
肖钰眉头松开,忽然抬头,看向楼上亮了灯的窗子,落下眼,轻言道:“据我所知,温煦的父亲应该,是井上下的手吧。”
“可今天事发突然,他没有这么做的理由。谁不知道,温家若是连他也没了,就能有数不尽的人上去吞了温家,他大姐怎么办。这不是个万全之策,我不认为是他能做出的事。”
沈孝谦肃着脸,说的确实符合实际,可肖钰揪住了乱麻的线头——除了端着消毒盘的护士和主刀刘医生之外,之后出来的三个医护身上,没有一个人身上有血腥味儿。
这太不正常了,温煦和那个随从两个人,难道其中某一个是什么伤都没有的?不对不对,若单是温煦受伤,那随从怎么会在陈乐康几个人眼底下跟着进去救治。
若那随从护着温煦,单是他受了重伤的话,那温煦的伤就不会重,何至于刘医生会在手术室里待这么长的时间。
井上和冈本两人一死一残,听着现状惨不忍睹,反观温煦和他随从,倒听着像是走了大运。
这大运,肖钰觉得,怪得很。
看着面前两人对温煦掏心掏肺,对自己披着假面得模样,肖钰深吸一气,摆手道:“罢了,与我无关。我想我父亲在医院住的实在踏实,其中不乏温会长的叮嘱,虽说医生下了医嘱不叫人轻易打扰,可过些日子,你和湘月总还是要去探望的,这回这礼我想送到温会长的心头上。”
沈孝谦眉头一扬,勾唇问:“就是找温煦喜欢的?”
“自然。”
阮湘月眼波流转,将肖钰方才的疑窦装进了心里,侧头看向沈孝谦说:“我记得伊筠曾经跟着温煦去东街闹市里买过砚台。”
话落,她看向肖钰,眉眼弯弯道:“文房四宝,你应该也是精通的,温会长书房倒是总有他提的字。”
“如此,便先谢过表妹。”肖钰冲阮湘月拱手后,冲沈孝谦也行了个一般无二的礼,“我在北平实在没有熟人,这也劳烦表妹夫帮着寻些稀罕玩意儿。”
大厅脚步声在肖钰的话里渐渐放大,这个时间,下楼去大厅的人,应该是回了家的沈伊筠。
三人心知肚明,跺步踩着月光,散步般往厅门走着,一边寒暄。
“这不碍事,我让连杰帮着留意,他对这个也有些研究。”
阮湘月闻声转头,问沈孝谦:“你怎么知道?”
沈孝谦将西装外套脱下,挎在小臂,扯松了领带,凑近阮湘月,气声道:“我可不告诉你。”
在阮湘月抿唇,睁大眼睛抬手的同时,沈孝谦朗声笑起,顺势抓上了阮湘月身侧的手,慢悠悠地晃着登上台阶,不顾肖钰在他们身后的目光,重新向身侧人解释:“连杰都快把常文顶下去成一把手了,我还不能多知道些。”
沈孝谦的声音戛然而止,肖钰进了大厅,看着大厅一侧厨房里端着碗的常文,又看了看正前方茶几边端着茶盘的连杰,还有沙发上正襟危坐的沈伊筠,他无声轻笑上了楼,势必要远离这场无谓争端。
不过才上了一半,楼下常文颤颤巍巍的声音就传了上来。
“少爷?您说、我不是,您说、他成一把手了?”
肖钰有些想笑,庆幸自己能在这小打小闹前离开,又笑沈家核心几人的状态让他倍感轻松。
如果这是在重庆,肖家的奴才,是万万不敢冲主家发问的。
真是来的久了,习以为常,他竟觉得这北平,比重庆多了些人情味。
怪,人,真是怪。
千变万化的情绪和想法,捉摸不透的举动和暗话。
月明星稀。
济仁医院里,同样有人为这一点困惑着。
李北一转头,看着屏风,听着温煦的呼吸,一起一伏间,他抬起左手,荧荧微光照在腕骨,像极了平日清冷的温煦。
可今天,将他从冰冷深渊里救出来的,是一抹灼热的温度,也属于温煦。
可是为什么呢?
李北一再次转头,好似可以透过屏风看到那边的人一样,一瞬不动地看着,嘴唇微张,缓缓呼出口气,正回头,仰面对着房顶,眨了下眼,悄声说:谢少爷,救命恩。
他不确定沈伊筠是否将他是奸细这件事告诉了温煦。
但他肯定,温煦已经知道了。
这次去,温煦也该是打定了主意,要让他同井上冈本一起,埋在矿山里。
护着温煦,是他下意识地动作,这主仆间的情谊,也许是从少爷同他讲飞蛾扑火时的糊涂开始,也许是得知陈乐康背着少爷盗取药资时的愤怒,又或者是那些,从未在特|务营里体会过的各种心情。
这些尽是来了温煦身边,一点一点学会的。
不再是冰冷的刺刀和子弹,不再是苛刻的选拔和淘汰。
朦胧之际,他听到了井上已死的消息,也感受了到颈间的桎梏。
似乎,他早就在众人面前暴露了。
那么,再等温煦醒来后,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