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岳山,山脚驻地。
从齐曌元的帐篷里出来,邵荣薅了根儿野草,叼在嘴边回他的军需营帐,这回出发前,他和邵庆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搞到十几发哑炮,行军时,将换下的那十几发沿途放在隐蔽处补给给东岳山上的兄弟。
看了眼身边走过背上扛着机枪的日本兵,邵荣眼底划过一道暗忙。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邵荣伸着懒腰走出营帐,看着向他走来的齐曌元,眼一亮,张口就来,“吃饭啊干爹。”
“吃你个头!”
齐曌元将邵荣的手拍下来,拉着邵荣进了营帐。
“刚才从北平来了两批人,前一个是中国人,后一个是日本人。”
齐曌元话落,邵荣再傻也知道定是北平出了事。
“冈本!将温煦关押起来了!”
“什么?!”
邵荣的震惊并不亚于齐曌元方才听到消息时的不解。
见邵荣面色僵硬,齐曌元这才将来意告诉他,“锦户司令坐镇离不开,我亦是如此,你是温煦的表兄……”
邵荣垂下眼睫,藏在大衣后的双手死死捏着,面上却讥讽着笑问:“凭什么让我回去?”
“锦户手下没人能压过冈本,你是治安军的人,带着锦户的士兵,实在不行可以火拼,但开第一枪的,不能是锦户的手下。”
齐曌元将这其中利弊说完,紧跟着将他自己的想法说出,“你也别气,让你去,是我的意思。”
邵荣立马抬头,怔愣开口:“干爹?”
齐曌元扬手,站到邵荣对面:“我知道让你去当这个出头鸟是危险,但你再仔细想想,你去,你真的能将那姓温的小子活着救出来?”
“阿荣啊,你可是温家的表少爷。”
“你也就是一个没什么实权的中国人。”
“他们要斗,任他们斗,咱们只是走个过场,一会儿锦户司令叫你过去,你只管满口应下,届时救出来的是喘气的还是死的,那可跟咱们没关系了……”
武士长刀拔出鞘,刀尖猝然没入邵荣右胸,随着刀柄转动,皮肉都跟着一同扭曲着,邵荣大喝一声,抓着武士刀,硬生生折断。
然而下一秒,断裂的刀锋架在了邵荣的肩颈,利刃划出一道血痕,帐篷外的齐军长掀开帘子闯入,将盛怒下的锦户秀泽拦下。
“司令司令,邵荣说话难听!您别见怪!”
“呸!我说的不是实话?冈本等了他多久!你就让我带这么点儿人回城救人!那还不如直接把尸体拖出来给你!”
“バカヤロー!(混蛋!)”
眼见锦户秀泽又要冲邵荣动枪,齐军长立马插话:“司令!邵荣话在理!”
枪口被指到齐曌元头上,齐曌元硬着头皮解释:“冈本大佐,他手下也有听他调令的人,我们治安军再如何也就是小大小闹,什么都拿不出来,如何去救人呐!”
邵荣心下也急,但这样的安排,他实在没有准数能救出温煦,万般无奈,只得出此下策。
“你不给人给枪,那我就不去!送死的事谁爱干谁干!”
邵荣撂下这句话,转身离开时,围着邵荣的脚边,连着打出了好几个弹孔。
“两个排,再加十个机枪连的士兵,算上邵中尉你自己的人,人数破百!”锦户秀泽收起枪,盯着邵荣的背影说出要求,“温煦必须活着,他如果死了,你也不用活了。”
齐曌元咯噔一下,他的愿望落空,抬着眼对上锦户秀泽的眸子,躲闪着犹如听到恶魔低语,“想要温煦的东西?那你们就去地下商量!”
帐帘掀开,邵庆一早备好了马,山路崎岖,开车只会更不方便,十几匹高头大马上坐着邵荣亲随,邵荣快步走到机枪连拿了把满弹的机枪挎在身上,冲一旁的翻译官喊话:“让他们跑出山!出山关口有的是车!”
邵荣说完转身跑去邵庆那边,巡逻士兵撞上他的路线,邵荣一把将人推倒在地,狠骂完,冲下车的一众步兵喊道:“别他么碍事!赶紧走!省的你们司令毙了你们!”
现在的表现是一回事,真出了日军大营,邵荣又变了个样子。
回头看了眼远远落在身后的一长串步兵,荣昭转头,躬身,带着身后十几名亲随,在山林里穿梭。
为了方便通行,荣昭还让后头人捎上了一名翻译,翻译跟着颠簸了近一个小时,马速慢下,邵荣在城门回头,遥遥看见了全速赶来的汽车,再转头,冲城门闸口的小兵举枪威胁:“开闸!”
此举非但没让守兵放行,反而还叫双方枪口对立。
那翻译看了眼身后滚滚而来的汽车,连忙冲守关的士兵解释,士兵半信半疑地挪开路障,邵荣的马长鸣一声,抬起前蹄,落地后,载着马背上的男人,冲至内城。
今夜出奇的暗,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甚至连乌云都不曾见到一片。
荣昭快马来到冈本的据点时,大院门前躺着个人,邵庆下马跑到那人跟前儿,看了一眼就确认道:“是裴敬!”
荣昭举起枪口对准守门的两个士兵,开枪前,冲身后人道:“送医院!”
接连不断的机枪将门前两个看守打成了筛子,血腥铺面而来,身后卡车愈发靠近,荣昭指挥着马匹再次往前,冲院内集结起来,却迟迟没有开枪的一众士兵叫喊:“冈本大佐!您该明白我来要谁了!”
卡车在冈本大院前停下,数身着统一服制的士兵却相对而立,这场面换个场合荣昭定是要狠狠嘲讽一番的,但现在,荣昭满心都只想飞扑进关押着温煦的那间牢房。
“锦户君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冈本两肘拄着扶手,微微张开双手,颇为无奈道,“我怎么敢不放人,请吧。”
荣昭坐在马上挥了挥手,身后士兵涌进大院,将院内的人多对一看守起来,荣昭带来的亲随开始给院儿里温煦的手下松绑。
一个个都是极有血性的小伙子,哪怕满身浴血,也要当下就冲鞭打他们整日的士兵报仇雪恨。
邵庆没跟上前,外头同样需要人盯着,他没忽略,黑暗里,冈本那双阴毒双目,一点点送着荣昭进入那座牢房。
铁门被人踹开,尽头处,温煦捆着双手悬在地上,两只脚尖始终点着地面,却无更多富裕,挂在脖颈处的绳索,也被拴在乐康手腕处,而乐康整个人被倒吊起,脚腕处的绳子挂在房顶的滑轮上,随着一名三角眼男人抓着乐康的头上下浸入水缸,温煦颈间的绳索也跟着松松紧紧。
褪了西装的青年手上拿着倒刺长鞭,重新沾了盐水,空中甩了一下,重重落在温煦身上。
荣昭眼底骤然一缩,胸口绞痛一下,举起枪口将牵连在温煦乐康之间的绳索打断,而后枪口直冲那个抽打了温煦的青年。
那人一转身,荣昭眼底腾一下血红一片,“一北!”
枪口一转,那三角眼蹲下,水缸在接连不断的机枪中炸裂,三角眼前胸两腿中了几枪到在地上,被满地的盐水浸泡,刺得他不住大叫。
机枪被荣昭脱下扔给后头人,他提步上前,卯足了劲儿一拳将一北挥倒在地,膝头压在一北胸前,一拳接一拳的抡着。
一北躺在地上发笑,看着怒不可支的邵荣,启唇缓声道:“不过一颗棋子,你急什么?”
荣昭并不理会一北,起身将人拖着扔去三角眼身边,一脚将火炉踢倒在两人身上。
干草被火星点燃,烟雾缭绕在牢房。
乐康温煦已经被人放下,荣昭小心翼翼地,不想去触碰温煦的伤口,可温煦遍体鳞伤,荣昭脱了大衣裹在温煦身上,打横抱起,才走了两步,就听耳下蚊叮般的声响。
“邓、邓子……”
荣昭侧目,看向杂草垛上鲜血早已干涸的瘦小青年,疾步离开前吩咐人将那具尸体也带回去。
温煦和乐康,还有早已凉透的邓子出来后,院里的男人们瞬间暴起,作势要将这个院子翻了天。
冈本冷眼看着眼前闹剧,环视了一圈的日本士兵,振声呐喊:“大日本天皇の武士たちです!あなた達は中国人があなたの同胞にいじめられることを許します!あなた方は天皇の武士にはなりません!(大日本天皇的武士们!你们就允许中国人欺负到你的同胞身上!你们不配成为天皇的武士!)”
这戏剧性的扭转,任谁看了都不得不称奇。
前一秒还敌我相对,后一秒就沆瀣一气,团团将闹事的伙计们围住,大有再闹就开枪击杀的架势。
“各位!借他们车一用,送你们主子就医!”
荣昭说完,转头面向冈本,扯出一抹假笑,“冈本大佐,我这表弟养不出懂事的人,您看在锦户司令交代的份儿上,放他们一马。”
汽车走的大路,开的飞快,温煦却在荣昭怀里稳稳当当。
只才过了一天,日本人就将他的小财神欺负得奄奄一息。
荣昭缓缓凑近温煦,亲昵地蹭着温煦的鬓角,呢喃着想要唤醒昏睡的人,一声叮咛后,温煦竟然真睁开了眼,荣昭激动地模糊了双目,抬袖擦了眼眶,冲温煦轻声喊着:“阿煦,醒着啊,别睡,我害怕。”
邵庆开着车,鲜少能听荣昭说怕,也鲜少见荣昭落泪,邵庆低估了温煦在荣昭心里的份量,脚下踩满了油门,两手紧攥着方向盘,车身像在半空飘着前进。
温煦的声音很小,小到荣昭得偏头凑到温煦嘴边才听清他喊疼,他更是哪里都不敢碰,轻手轻脚地起身,就发现温煦又昏睡过去,赤着两手,不知该放在温煦的何处,便去拍了拍前座,一味地催促:“快点!再快点!”
接连好几辆车停进了医院大楼前头,率先出来的是个穿着军装的男人,怀里抱着个满身都是血痕的青年。
裴敬被先一步送来了医院,荣昭将温煦送进急救室,找了一圈,最后在裴敬那头儿找到了刘老,揪着人送去了温煦身边,像个瘟神一样,非要守在温煦,还是刘老最后以荣昭身上有病菌,温煦做手术不安全,日后保养不好才将人请出了急救室。
正对大门的楼梯上走下来两个男人,杜权跟在万玉涵身后拎着盆碗被褥,万玉涵怀里抱着个已经熟睡的小孩儿。
大厅里跑进来一个黑衣男人去接了杜权手里的东西,转头时,邵庆看清了那张脸,在那几人说话间隙,冲荣昭耳语一句后,邵荣径直走向万玉涵,将准备离开的四人拦下。
万玉涵侧身,抬手捂了万思箖的耳朵,挑眉看向邵荣。
那一眼里,邵荣似乎能听到万玉涵在说:不知邵中尉有何指教。
两人对视,邵荣突然垂眸,在邵庆和杜权错愕的目光中,那素来挺直的脊背冲万玉涵弯下。
邵荣再抬起头时,万玉涵冲他颔首回了礼,一行人在夜幕中离开,邵荣目送着,转头冲邵庆和几个跟进大楼的亲随吩咐。
“去查,一环一扣,都查清楚,动不了冈本,就把下头爪牙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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