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第 159 章

裴敬低垂着头,面前的皮靴走了,换上了同温煦一模一样的轮椅。

踏板上两只脚都穿着棉鞋,有只干燥暖热的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泪,裴敬眼底仍旧忍不住涌起水雾,狠狠眨掉后,松了力气,跪坐着,小心翼翼的伸出左手,碰都舍不得碰一下对面人的脚面,还是那人一叹气,抓着他的手按了下去。

按下去时,裴敬害怕伤了张启繁,非和人反着力道来,可最终,手下那僵硬的触感又直白的告诉他,这根本不是张启繁的脚。

他顺着脚往上,摸了个空,在空荡荡的裤管下,摸到不粗不细像骨头般的东西,抽着鼻子,支起身子再往上,碰了碰膝盖处微鼓的地方,听到张启繁的一道吸气,裴敬猛地松手抬头,对上一双红透的眼眸。

两两相对之后,裴敬跪在张启繁身前,扑进张启繁早就为他张开的怀抱。

他似乎明白了张启繁为什么迟迟不见他的原因,也明白现在的张启繁应该忍着极大的痛楚来见他。

荣昭其实大可不必估计裴敬的面子说得再难听些。

因为事实就是他凭着自己的揣测,认为温煦抛弃了不能再重用的张启繁,他为被温煦弃之如敝履的张启繁感到委屈、愤懑,日子越来越久,他心底灰暗的想法就愈发战胜过希冀。

他希冀什么呢?

起初,他仅仅只是希望温煦能让张启繁好好养伤,后来其实算不上希冀,更像被晦涩心思冲昏了头,他觉得温煦应该照顾张启繁,甚至应该照顾张启繁的后半辈子!因为他觉得这件事不止和他裴敬有直接关系,更是因为温煦树敌无数,才招致了张启繁的祸端。

他找不到张启繁,也不知去哪里找,温煦始终不透露张启繁的一点儿消息,到后头,他甚至有时看着温煦就会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可他真的不敢,他想见张启繁,他必须在温煦身边。

他是有怨的,那些怨在看到何序通时,他甚至心底还在肯定恶魔的声音——看吧,果然就是因为温煦,才让他们落得了今日的下场。

但是他为什么跪下了呢?

因为他在见到张启繁的一瞬间才想起他主子,可是温煦啊。

不是北平里的随意一人,是温煦,是手下被人杀了就能一夜闯去天津□□的温煦,是总能和他们几个人开开玩笑,丝毫不端着少爷派头的温煦,是会给他送药的温煦。

可他竟然在质疑温煦会将张启繁撇下,如同这北平里大多数富贵人家那样,没用了就踢掉你。

除去陈乐康和李北一,就属他跟在温煦身边的时间长久,他却因为私念在脑子里鞭挞了温煦无数次。

他连才跟了少爷不长时间的邓子都比不上。

“对不,对不起,对不起少爷,我该,我该怎么,给少爷赎罪啊……”

张启繁最清楚裴敬,那门口的一巴掌,再加上荣昭和裴敬的反应,他再猜不出什么就真是养傻了。

“傻不傻,他没气,”张启繁也有些不确定,下巴不断摩梭裴敬头上软乎的短寸,“也许气,咱尽心尽力的干!总能赎罪啊,没事儿。”

“哭啥,哭吧。我的错,不想叫你看见,太载面儿。可是太想你了,这假腿一到,我就忍不住想见你。”

张启繁拖着裴敬站起身,裴敬没起,单膝跪在张启繁身边,掀开裤腿看了眼,“这是、少爷,给你做的?”

张启繁拉着裴敬的手上去摸了摸,一直到膝盖处的绑带,张启繁疼地咬紧牙关,裴敬赶紧抬手,“伤还没好显摆什么呀,赶紧,赶紧,能、这玩意儿能解下来吗?”

“就冲你显摆显摆,”张启繁慢悠悠卸着腿,冲跟看见新鲜玩意儿的小孩儿似的裴敬解释,“这是少爷从美国弄来的,应该是那个艾伯?还有那个穆孙少爷淘的。我就是伤没好,等好了,戴上这个,不拄拐也能走。”

裴敬连连点着头,张启繁瞧着人怪乖的,一点儿没了方才进门时的冷冷清清的模样,爱惜似的摸了摸人脑袋,问:“对了,我就没见过孟姜,听少爷和德叔说,才能下地不久啊。”

“嗯,陈哥伤的重,后头,后头还有颗子弹根本取不出来,肋骨断了,到现在也不能做大动作。”

“哈,这可憋屈死他。”

这头念叨被闷在医院里陈乐康的两人,殊不知也在被另两人念叨。

春暖,正屋的厚重棉帘几日前撤了下去,餐厅里德叔和另一个年轻佣人一同张罗着热饭,圆桌上头摆了好几副碗筷,是温煦亲自吩咐的。

顺着路走到正屋前,两侧雨铃边各放了盆一人圈不过来的花盆,两颗巨大的榆树,和坐着的温煦差不多高。

“也不知道怎么就养上花儿了。”

温煦瞧着榆树叶边缘处的黄边儿,扯了扯荣昭的衣袖,荣昭带着人转过去,面对着那盆榆树,回他,“闲着也是要闲出病来,养养花种种草,还能修养修养心性。”

门洞那边才相聚的两人凑着头说话,温煦突然转头,看向荣昭笃定道:“你若是个父亲,肯定是位严父。”

荣昭眉头轻佻,煞有介事地问:“为何?”

温煦笑起两道月牙,偏头靠近了荣昭,眼神飞快地扫过裴敬和张启繁,放低音量,“你刚教训裴敬的时候,连我都怕了。”

荣昭抬手落在温煦后颈,任由温煦闭上眼,靠着他的小臂,微微扬起的头随他揉捏的动作左右轻晃。

一张过分白皙的面容姿态惬意,翠绿榆叶和红色梁柱格外出彩,却在这宝蓝短褂青年的比对下黯然失色。

荣昭微微躬身,细细看着温煦那张面容,突然发觉温煦两道眉毛长得格外好看,浅淡双眉中,一根根绒毛颜色并不深重,顺着倒势向后,在突起的小小眉峰处汇拢,再整齐勾勒出锋利的尾尖。

温煦的发丝软,眉毛也软乎乎。

荣昭忍不住上手,摸了摸温煦的眉毛,看着如此畅意的人,似乎都能想到他与温煦晚年时的光景,那是,阿煦就该变成了极爱干净的白发白眉老爷爷,他缓缓直起身,另一只手落在温煦头上,顺着发旋转了转温煦的发丝,轻声辩驳。

“你怕什么?你才最不怕我。”

温煦轻笑后,想起邵庆今日不经意吐露的话,侧目看向荣昭,眼睛眯了眯,狐疑问道:“你来时,还和锦户在东岳山推三阻四?”

荣昭赶忙探出手去帮温煦前襟除的珠串摆正,“没有没有。”

温煦触及荣昭的手,却不是荣昭意料中的拨开,而是握上,荣昭顺着那双手,看进温煦的双眼,盈盈双目里,装的不只他荣昭。

“若因我而致东岳山一事败落,我良心不安。”

温煦并未因荣昭就关乎他生死的事同锦户做了场戏就生气憋闷,是我重要还是他们更重要这种戏本子里的话,温煦从来都只当看个乐子,真当发生需要荣昭也要在多与少之中做抉择的时候,温煦并不希望荣昭因为私情偏袒任何一方。

人数多少从不是决定正确与否的关键,同样,私人情感也不能是影响大局的因素。

“我希望,无论何时何地,你永远保持清醒,去做正确的事。”

两人对视着,荣昭喉间滚动一下,回握着温煦,坚定点了头后,温煦这才笑起,环顾一圈四下无人,捏着荣昭的手悄声赞扬。

“这才是我认识的荣昭。”

荣昭将温煦的动作看在眼里,满带笑意的将局势同未来挂上钩,“冈本动作很小,锦户也有所防备,不然这两月,锦户早就被暗算了。他们两人之间的争斗,迟早有一天会抬到明面上。届时,也是咱们从中祸水后,离开的时候。”

温煦眼中发亮,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转了转眼珠,拉着荣昭弯下腰,凑近荣昭的耳畔,“那我们可以去大后方,凭你我学识,去做个先生也不赖。”

瞧着狡黠发笑的温煦,荣昭突然理解了万玉涵总跟个恶狼似的看着他女儿的心思,只手去了温煦下颌,挠着痒打趣:“那温会长这可就算是另谋高就了?”

温煦眉头一扬,揪着荣昭衣领佯装生气,撇了撇嘴,横道:“怎么?邵中尉这话瞧不起我?!”

两人这般逗弄,倒是将不知情人给吓到。

德叔一出来,就见两位好不容易和好的主子嘴上又说着两家话,摆着双手冲上前,温热手掌将温煦的手从荣昭衣领处带下来,满脸皱着,左看看右看看,跺了跺脚,哀声叹气。

“两位少爷可真是自小针尖对麦芒,这才好了多久,大好的日子,可千万别再动火啦,可小心叫祠堂里头的祖宗们心凉。”

“是啊,两位爷怎么一转头的功夫还吵起来了?!”

裴敬推着张启繁,没胆子去看温煦,垂着头,就听张启繁吊儿郎当的冲那两位调笑。

荣昭看了眼张启繁和裴敬,冷笑一声,让开一步,冲温煦极快的眨了眼睛,“表弟的人,各个牙尖嘴利,随你。”

意味不明的视线投递过来,温煦瞥过荣昭耳垂,敛眉时,面中陡然升起薄红,让德叔觉得是气的。

“少爷,不气,千万别气。”

裴敬小心地抬头,正看见温煦垂着头去躲德叔视线,笑了下,在荣昭看过来前,快速埋头,闷咳两声,打岔道:“少爷,您一会儿还得喝药呢。”

“诶哟!瞧我!”德叔一拍脑门,快步冲厨房走去,嘴上不停碎碎喃喃,“可不能耽误了小少爷吃药,快开饭快开饭……”

另一旁懂了不少的年轻佣人腼腆一笑,跟在德叔身后小跑着,小心护在德叔身边不停提醒:“就开就开了,您老别急呀,可小心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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