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鸟雀扑腾着翅膀落在窗边。
他的眼皮很沉重,于是温煦去听。
有人将窗子打开,鸟鸣声更加清晰,装着鸟食的玻璃罐被人打开,坚硬的喙一下一下戳在台面上,医用推车停在门前,房门被人推开,窗子被人阖上。
两道脚步声向他靠近,窗边那个人突然停下了脚步,随即地上响起一个人忍痛的气息。
是荣昭!
温煦睁开眼,年轻的军医见他醒了之后,立刻转头冲一旁站立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浑身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军医离开,床尾的人影缓慢靠近他,温煦也渐渐看清了来人的面貌。
白色手套被人摘下,修长指尖划过温煦的手背,经过他的小臂,探上温煦的胸膛,掌心张开后,贴在温煦心脏处感受了好一阵儿,慢悠悠来到了温煦的颈间。
“他,就是你通过信的**少尉么?”
在锦户秀泽的凝视之下,温煦的瞳孔骤缩了一下。
这细微变化逃不过锦户的眼睛,他给温煦的惩罚,是象征性地收了手掌,指尖停在温煦跳动的脉搏处,并不施压,只是去感受着温煦因为紧张不断吞咽口水时,喉咙处的波动。
锦户的心情因为温煦的醒来才刚好转,俯身想要同温煦说话时,他面上的表情僵滞,嘴角弧度回落,眼底再次笼罩了浓雾,收回温煦颈间的手,偏头垂下眼帘,看着趴在地上抓着自己脚腕的人,眼神十分不屑一顾。
而再次令锦户秀泽震惊的,是他衣摆处传来的重量,他都不用回头去看,一定是温煦。
这也让锦户再次坚定了要除掉邵荣的想法,他不顾温煦微薄力量的阻拦,冲着邵荣的方向走了一步,抬起脚踩在邵荣的手背上。
“你,就是影子。”
锦户的这句话看似问,实则肯定了荣昭的身份。
荣昭翻过身,仰面看着锦户,看上去极为洒脱,冲锦户说:“你把脚抬起来,我就告诉你。”
锦户缓缓将脚挪下,荣昭撑着地面坐起身,挪动到墙边,倚着墙,他才能看到床上的温煦,冲床上人露出一个笑容后,他和温煦之间就挡上了锦户秀泽。
“你先告诉我,你从哪里知道的影子。”
锦户从鼻腔中呼出一气,认真戴上手套,捏的骨节咯咯作响,放下手,睨着邵荣开口:“我有我的方法,看在温煦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就看邵中尉,答不答应了。”
荣昭想去看温煦,却始终被锦户秀泽遮挡的严严实实,见人如此,锦户秀泽腮帮鼓起,盯着地上人的目光闪过一丝杀意,而后侧身,让两人接上视线,顺着邵荣目光,锦户秀泽看向温煦。
“只要,把我和铃木贞即将出城前往冀中进行围剿的消息,传出去,我就让他活,温煦,我给你们时间好好考虑,但只有这一天。”
锦户秀泽找了人进来给邵荣包扎伤口,顺势将人捆绑在床尾,离开时,他走到温煦身边,将人扶起,让人靠着枕头,更好和邵荣讲话。
安顿好了温煦,锦户秀泽并没有回正身子,反而就着这样的姿势,低眉看着温煦,按在床上的掌心缓慢的抬起,在即将触碰到温煦的脸时,上下捆成人棍的邵荣不知何时转过身,两脚蹬在锦户秀泽的小腿。
锦户在那瞬间直起身,眨眼间恢复清明,避开了温煦的视线,落荒而逃。
“他连你也怀疑上了。”
荣昭看向温煦,眼中跃动着温煦看不清的神色,嘴上说着要撇开温煦的话。
“自然,”温煦放轻了声音说话,轻抚着心脏,抬眼问他,“我睡了几天?”
“算上昨日你醒来的那一天,今天是第五天,阿煦可把我吓坏了。”看见温煦的动作,荣昭扯开嘴,垂头解着绳子说,“差一点,你的心就不跳了,停了有一分钟多,刘老医生再将你救过来之后,自己也闷头倒下了。”
看了眼温煦低下头时露出的发旋儿,荣昭心里有些痒痒,回头看了眼外头守着的士兵,继续和绳结奋斗着。
“你倒下的第二天,万家被灭门的消息就传开了,警署的人将万家封锁起来,这些日子,每到晚上,都能听到那边儿传来的枪声。”
“为了万家的家产。”
荣昭后仰着脑袋,闭上眼回道,“是啊,为了钱。”
除了这些,荣昭还有很多话没冲温煦说,可他斟酌着,一时竟没了头绪,他不敢笃定会不会因为看似无意的一句话,就将温煦推入谷底。
就在温煦醒来的昨天晚上,杜权回来了,和乐康裴敬在温家老宅子里狠狠打了一场,临了,张启繁还将人当沙袋练了练手。
万思箖被托付给温煦的消息没几个人知道,但杜权径直从城门去了温家老宅子的消息,不知让谁看见后疯传。
有人说万玉涵没死,躲藏在温家老宅里养伤。
也有人说会不会万家的灭门和温煦有关,杜权其实是温煦的人,里应外合,吞了万家。
众说纷纭里,有人猜出了事实,却不为大部分人接受。
为何托孤就单单托给往日毫无关联的商界对手,相比之下,托孤给万家底下的人,不是更有万家小女儿的活路。
驻天津的渡边合信前日就赶到了北平,亲自查看过被翻过多少遍的万家后,直接全城下了搜捕令搜捕万思箖和杜权。
再之后的,荣昭也不得而知了,他只知道杜权是昨晚来的,城里消息今早就传开了,搜捕令先于杜权回北平就发下去了,而他,今早一进温煦的病房,就被锦户带人抓住。
太乱了,荣昭脑中乱的,抓不住任何一个可以拆解的点。
燎原身份更为机密,而能将影子的身份透露给锦户的,这人在组织当中的位置不会很低,可他又不会很高,否则,锦户知道的,就不会仅仅是一个影子。
被角突然搭在荣昭肩头,他抬头,就见温煦已经来到床尾坐着,互相只为对方所知的秘密,无声被温煦写在了被角。
温煦并未能看清昨日站在房门前冲荣昭比划的男人,可他现在凭借写,告诉荣昭,他早已被人盯上。
温煦背对着门窗,荣昭又一次回头看了一眼,在温煦即将收回手时,荣昭解开了绳子,抓上了温煦的手,在温煦的掌心处,写下了荣昭想要告诉温煦的事。
影子,邵庆。
影子,是邵庆。那么,内鬼的级别不够触及星火和燎原,如果荣昭能活着离开北平,那只这一个条件,就能筛出绝大部分的人。
温煦的眼睫抖了抖,掌心贴在荣昭的脸上,指尖擦过荣昭的剑眉,眼神中待着极度的眷恋,轻俯下身,眼眶涌上一层雾气,闭上眼,虔诚的亲吻在了荣昭的唇上。
他们安静的,只是贴着唇瓣,温煦紧闭的双眼里滑落的泪珠,在荣昭的脸上崩开,又顺着荣昭的下巴,走过崎岖的喉间,洇湿了荣昭的领口。
他们不曾睁开眼睛,温煦后撤想要说话,被荣昭追逐上来。
唇中探出的温热纠缠着温煦的心,迫在眉睫的紧张被亡命天涯的恋人摒弃于脑后,窗子被风吹开,他们再次深陷于狂风之中,孤寂的灵魂一瞬间相拥,想要死死将对方嵌在自己体内。
从窒息的秘境中睁开眼睛,他们四目相对,唇边银丝勾连,荣昭跪在地上,温煦俯着身子,亲吻在荣昭额心,低语:“你要活着。”
这一天后,温煦再没见过荣昭。
除了锦户有一次派兵来到济仁医院盯着他,温煦并不觉得自己的行动有所受限。
裴敬和乐康每天都会从外头带来荣昭的消息,亦或是,荣昭的信和一点小玩意儿。
荣昭依旧是邵中尉,在外人看来,他备受日军司令重视。
但温煦清楚的明白,锦户所说的放他一命,不是真的。
消息早已按照锦户的安排送了出去,相应的,温煦想了别的办法将这消息可能是假的,也传了出去。
可依旧风平浪静,静得温煦不安。
惴惴不安时,没想到,杜权带来了一个,令他百思不解的消息。
锦户秀泽和冈本川下似乎在谋划什么。
桌上,温煦看着三个日本人的名字,交相牵连的线,最后都落在冈本这里。
杜权迟迟没离开,温煦从桌上这张无形的大网中抬起头,忽然觉得,万家会不会也是冈本这张网上的鱼呢?
那冈本是否也已经明白万家的东西现在在他温煦手里。
锦户和冈本,会是因为铃木贞而暂时达成了一致吗?
锦户,又会不会和冈本共享影子是邵荣的消息。
突然间,温煦想起他与阿姐幼时看书时,温慧绮曾亲口为他讲过一个典故——祸起萧墙。
温煦提笔,在纸上又写下了几个人的名字。
纸张被人拿起,正对着窗子,新写的人名未干,墨汁缓缓滑落,穿过原本纸上三人的名字,干涸在纸上。
巧的地方也正在于,墨迹将众人串联起来。
更重要的一点是,温煦的本意,就是铃木贞,若是能利用好冈本、锦户,甚至是荣昭和一北,那么,他一定能得手。
温煦将纸小心放在桌上,让杜权帮忙将乐康裴敬叫来。
房门阖上,温煦撑在座椅上,转动着掌心处的戒指。
“人人不是季孙,人人皆是季孙。”
祸起萧墙:指祸乱发生在家里,比喻内部发生祸乱。
祸起萧墙典故中孔子原话——“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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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第 1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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