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温家老宅。
静谧书房内,檀香四溢。
温煦抬手将一张纸推给了距他最近的人,收回手时,目光一一看向面前站着的四人。
除了正低头看字的杜权,剩下三人中,乐康蹙着眉看过桌上分好的三个牛皮纸袋;裴敬对上温煦的目光后瑟缩一下;而张启繁,仗着身高优势早将那张纸上的内容看了一遍,径直将视线投在温煦身上,面色凝重。
“乐康。”
“在。”
温煦将桌上最中间的牛皮袋拿起,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乐康面前,亲自递到乐康手中,凑到乐康身边耳语片刻,回正身子,见乐康点了头,温煦捏了捏乐康的后颈。
温煦收回手后,乐康同温煦对视了一会儿,视线从桌上绕至身侧的裴敬和张启繁,无声将温煦交给他们,转身,快步离开。
乐康脚步声消失后,张启繁冲温煦开口问道:“您准备离开了?”
温煦神色一滞,对上裴敬忧心忡忡的眸子,再划过张启繁那双洞察人心的双目,忽而垂首一笑,再抬起头时,轻而缓地点过头,指尖在桌面上按了按两个牛皮纸袋,拿起了其中一个稍厚些的,递给裴敬。
裴敬试探着伸出手,但只扶了纸袋一角,要接不接地冲温煦问:“少爷,您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温煦偏头,抬手捂唇,先是忍不住笑,转回头时眉眼弯着,将手上的纸袋掖进裴敬的怀里,背回手时,冲裴敬说:“哪回交代你们做事不是这样?怎么今儿就说这样的傻话。”
裴敬还是觉得心上突突地,侧头看了眼他的主心骨,见张启繁也是拧着眉去看温煦,便也跟着一个模样的去看温煦。
这样子,倒是将温煦逗得乐不可支,指尖在半空处点了点裴敬和张启繁,轻咳两声后,示意二人接过杜权手上的纸张。
估么着两人看完后,温煦才正色道:“冈本早已摸清我的底牌,锦户尚在,还能有一分转圜得余地,但冈本耐不住了,万家灭门、密云遭袭不可能没有他的推手……”
温煦靠着桌边站立,视线放在不远处的吊顶上,缓缓闭上眼睛,将今日他和冈本间的交谈重新捋了一遍。
“沈伊筠、万玉涵、阿姐、和我,甚至荣昭……无人不在他的算计之中,铃木贞之后,他等不下去了。锦户这次不死,也许会请命将冈本召回,而在召回之前,冈本势必会同我鱼死网破。”
“在那之前,他需要先除掉挡在我面前的护身符,锦户。”
睁开眼后,吊灯一闪一闪刺激着温煦眯起双眼,他微微垂下眼睫,看着裴敬的手,轻声道:“冈本动手之前,我会离开,但我需要你们再帮我料理一件事。”
“新加坡局势与中国无异,我同陈先生商议后,准备将思箖送去瑞士,那里有陈先生的好友,你们去了那里,他会安排好你们的住处——”
“我不走!”温煦的话还没说完,裴敬就急急将手上的纸袋搁在了桌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拉着温煦脚边的长袍,低着头强烈地抗议着,“少爷!那人生地不熟的地儿,我连北平城都没出过两趟的人,您怎么、您怎么就放心将思箖交给我和繁哥?外语我们不会也不懂,照顾孩子更是一点门儿没入……再说!再说还有杜权!该是他去!凭什么让我们走?我们走了,您身边儿就只有乐康!您、您怎么用的过来啊……”
温煦垂着眼,盯着裴敬那逐渐低下的头,缓缓俯身,架着裴敬的胳膊将人扶起,拨弄了两下裴敬前头长出来的碎发,忽然觉得裴敬不知什么时候又变回了他们未出事前的那个裴敬。
出事后得一段时间里,邓子离开了,乐康卧床不起,张启繁还叫他给藏了起来,他就可着一个裴敬使唤,虽说人心底有怨,倒是还能将这份怨化作动力,事事都给他办得妥善,整日面色冷得,看上去是个极难说话的小哥。
温煦的指尖不动声色地滑过裴敬的耳朵,再看向裴敬身后张启繁那条右腿,心下坚定,拍了拍裴敬的肩膀,冲两人坦然道:“杜权为何不去?他会去的,只是万玉涵走前交代了事,他做完便会去,到那时,我也撤到了后方,你们再回来,也不用提着心过日子了。”
张启繁见裴敬重新接过温煦给他们的纸袋,目光幽深地看了眼温煦,跟着裴敬离开时,他虽听着裴敬说话,却一个字也进不了脑袋,房门阖上前,他看见杜权跪在地上,手上拿着一个厚实的信封,递给了温煦。
张启繁觉得温煦那番说辞不像真的,跟着裴敬回了偏房,安抚好了裴敬后,他又重新回到了温煦的院子。
他同这只腿已经适应了个差不离,无声走到窗边暗处躲着,奇怪的是许久没听到人说话,就在他等的不耐烦的时候,交谈声突然响起。
“这是我们少爷,亲自从那些外媒记者手里买来的。”
“……若有朝一日,这便是呈堂证供啊……三日后,他们便会启程,冈本和锦户留在我身边的耳目众多。因而此行他们会先坐渔船出海,过了渤海湾,自会有人在船上接应,有我、也有那位陈先生安排的,你大可放心,若愿送,便去送送。我私心里,是想让你将这东西也转交给他们,北平,不安生,如何护得了他耗费心力搜来的这些。”
杜权没说话,张启繁附耳上前,听见了一道闷闷的磕碰声,温煦还想说什么时,张启繁忽然察觉背后袭来一道疾风,快步转身时,慢了对方一步,肩头被人猛地一掌推至墙上。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风衣,只是不像荣昭那般烧包总敞着怀,反而将腰间系带系的整齐,头上的帽子将整个人的面目隐在黑暗之中。
许是那一掌后,黑衣人将他的面目看清,原本该劈在张启繁颈间的一个手刃,动作稍顿后,被那人变成掌,随着人向后退了一步,掌心啪一声打在张启繁的脸上。
一片寂静之中,房顶上响起两声鸟叫,而面前黑衣人兜里,竟然还传出一声猫叫。
张启繁姑且断定这不是敌人,捂着脸听那人闷声说了句道歉,眼见着面前人的一个兜里,钻出一条白色猫尾,似乎有种被抓包后的慌乱,那人将猫尾掖进兜里,又从另一个兜里掏出了飞镖和纸,唰一声回手扔在房门上,阻止了屋内人开门,而后脚步散乱着转身,在院中跑了两步,去到院落一角,左右蹬着墙壁,一跃消失在了张启繁眼里。
房门吱嘎一声被人拨开,最先露出头的,是一截黑洞洞的枪口。
张启繁咳了一声,上前将门房打开,要取纸条之前,注意到方才那人还带着黑皮手套,制止了杜权想要徒手拔下飞镖的举动,隔着衣衫取下飞镖和纸,在鼻尖儿处嗅了两下,才将纸递给温煦。
无视温煦肆意打量的眼神,张启繁大大方方地冲两人颠倒黑白,“我尾随了一个黑衣男人,他身法很好,几乎能招招致命,但他看清我之后没下杀手——”
“只甩了你一巴掌。”
杜权适时插了话,令张启繁闭上了嘴,他斜了杜权一眼,继续冲温煦揣测道:“他怀里还揣着一只白猫,似乎,只是来送一个消息。”
温煦看清纸上的字,眉头缓缓拢起,将纸条展平,示意杜权和张启繁也来看。
——齐林死,邵杀之。密云事定,荣归故里。
“不是邵庆,邵庆比邵中尉更早离开。”杜权说完,又一次将纸上的字迹看过,而后盯着温煦的侧颜,忽而张口,“这个邵,或许,真是您那位表兄。”
“可他……”不是一早被炸死在了国外?
杜权缓缓垂头,视线始终不离张启繁手上拿着的飞镖,跟着张启繁的手左右挪动两下后,再抬起头,正看见张启繁脸上那欠揍的微笑。
杜权捏了捏手,将视线从张启繁的脸上撕下,平息了胸腔中的怒气,缓缓道:“当夜,有人护送我和少爷摆脱铃木贞的人追击,那个人用的,就是这样的飞镖。”
“那你如何断定,此人是邵荣?”张启繁狐疑地看了眼杜权,脚步上前,大半个身子将温煦挡在身后。
杜权看着张启繁的动作,无奈后退一步,看向温煦,说话时,却并未带有歉意。
“对不起,温小爷,实际,在邵中尉回到北平的第一天起,齐曌元就知道,这个邵荣是假的,同样,林承文也清楚。”
“您和邵中尉、您和荣先生从未想过,为何邵副军长突然暴毙?或许您也猜到其中自然有利益冲突,可若不是我们少爷有安插在齐曌元身边的眼线,这件牵扯了治安军和同盟会的秘辛,我们也不会知道 。”
“荣先生同我们少爷打过照面后,我们就在查这件事,您二位是觉得滴水不漏,可实则,齐曌元也耍的你们团团转,无论荣先生的目的何在,都同齐曌元想要邵家的东西不冲突,换句话来说,齐曌元或许更加满意这个能同他沆瀣一气的邵中尉,因此才按兵不动。”
温煦倏然间收紧手,将手上的纸条攥紧,眺望着远方,开口:“今天,假邵荣死在密云,也和齐曌元的意。”
“不错,我想,齐曌元和林承文,应该是按耐不住,要将邵家据为己有了。”
“可他们万没想到,真的邵荣还活着。”温煦轻叹道。
杜权冲张启繁伸出手,接过了那枚飞镖,低声道:“可他们也没想到,假邵荣的一切都在您这里,而邵家真正的家产,依旧在他们以为死了的人身上。”
温煦听到这话,轻声一笑,摆了摆头,煞是不解地看向杜权,将人打量了一会儿,偏头时眉头微挑,语气分外寒凉。
“你们,究竟知道多少啊……”
杜权看了眼张启繁示意过温煦,温煦盯着杜权抬手屏退了人。
张启繁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几眼,终是转身离开。
院门被人关上,脚步声逐渐远走。
杜权从衣裳内兜里,掏出了一沓折起的信纸,墨迹印过纸张和温煦打了招呼,杜权倾身,将那一沓信纸双手奉上。
“我们少爷说过,聪明人当在这时明哲保身,杜权同您这短短几日来未能真正摸清您的脾性,只是我和我们少爷的直觉,并不认为您是个聪明人。”
“但,若您依旧决定留在北平,届时这名单上的人,可助您拼死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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