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第 175 章

三月初七,时节正是谷雨。

几个青年在温煦面前越发随意了,先前同一个院儿吃个饭就战战兢兢的,到现在,温煦和德叔在院中藤椅上喝茶,青年几个也敢在一旁悄声说小话了。

厨娘今日有一个请了假,另一个担心做晚了,半下午就开始做饭,结果天还大亮着,晚饭就做熟了。

温煦也是极给面子,冲德叔说饿了,于是,温家今儿早早吃了晚饭,一众人全都在院儿里消食儿,有在廊上修建花草的,有跟着旁边浇水的,还有一堆就坐在台阶上打牌。

“呀呀,又要输了,唉……”

“来来,你洗牌。”

阿贵坐在一个能看到温煦的位置,趁着身旁人洗牌,他就去看那个和德叔下棋的温煦,一颗小小棋子被夹在指肚之间,阿贵倒是觉得温煦面色比玉还好看。

他向来看温煦时听不见周围的动静,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竟然让温煦诧异地看向他们,端着茶杯的手,都止不住的抖。

阿贵有些紧张,看了眼被德叔叫过去的几个青年,他也跟了上去,站在最边上,垂着脑袋,支楞起耳朵。

“今儿买菜去,听人说,前日晚上那么远传来的爆炸声,不是打仗,是天津那边儿炸了好几个厂矿,好些个都是和日本人有关系的大厂矿,听说是造武器的?”

“他们说的跟真见着了似的,火光冲天,足足烧了一天一夜还没烧尽,还说是同一个时间一块儿炸的,轰的一声,咱们这儿都听见响儿了,定是格外壮烈,好像报纸上登了——”

“报纸呢?”

温煦简短的问话让阿贵忍不住抬头,去看温煦,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从椅子上站起身,平地也被绊了一跤,德叔压着温煦让人坐下,眉头紧锁着,顺着温煦的后背,冲温煦说着别急,又让去拿报纸的人快些。

报纸很快就送到了温煦手里,德叔扫了一眼,模样同样震惊。

德叔让他们都回了偏房,院子里,就只剩下了温煦和德叔。

报纸被人捏出响动,温煦将目光从报纸上挪开,对上德叔担忧的视线,轻扯了嘴角,摇头道:“德叔,没事。”

天边太阳西落,云彩如火燎过一般红艳,红日镶嵌其中,两侧云翼好似它的翅膀,它振翅高飞,像已经涅槃的凤凰,飞向天际。

温煦松开手,将报纸平铺在石桌上,似乎已经累极,躺在藤椅里,看着远天的火烧云,突然开口询问德叔,“您说,这人,如何是好,如何是不好?”

近两个月的时间,杜权一个人做不到埋下这些炸弹,天津管控不亚于北平,哪怕有人帮他,也绝做不到声势如此浩大。

唯一有可能的解释,那便是,从万家和日本人建厂时起,那足量的炸药就已经被埋在了地下。

一道叹息后,温煦闭上眼,呢喃着。

“万玉涵,你可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啊。”

杜权,杜权。

万玉涵所说究竟是何意啊?

你要做的便是这件事吗?

你决意离开,是要追上那黄泉中的人吗?

那拥有涅槃之勇的人,却向死而生,这便是你今生所求了?

温煦脑中混乱一片,对于万家,他实在不知究竟该以何种姿态面对他们。

善恶好坏,今日也将温煦绊在了这里。

“一撇一捺示为人,落笔时你便早已清楚,一撇为善,一捺为恶,善恶不分,不分善恶,善者称善,是他小恶,恶者称恶,又绝非无善,这就是人。”

德叔给温煦盖毯子时,才回答了温煦方才的问话,温煦想要睁开眼,德叔干燥的手覆上了温煦的眼眶,拍着温煦的肩头,让温煦又一次陷入混沌。

温煦并非睡着,只是倍感疲乏,不想睁开眼睛,任由自己在黑暗中堕落。

沾染着湿气的风穿过门洞拂过温煦的脸,变天了,德叔吩咐了一个叫阿贵的人将他抱进了里屋,没来得及回他自己的院子,他就听德叔说下起来了。

于是温煦就被这个阿贵放在了正屋里的床榻上,春雷作响,吓了他一哆嗦,有人学着德叔试探地拍了拍他,只不过两下,德叔回来了,这个人就起身让开了位置。

温煦才察觉有些冷时,厚重的棉被就裹上了他,在之后,他似乎睡着了,可却感觉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迷糊间,他才拽开的被子又被人拉了上来,他很想张嘴说他热,不要再盖了,然后唇边就探上来一抹湿润,冰冰凉凉的勺子沾了温水,顺着干燥的唇舌滑进脏腑。

再次将他吵醒的,是很沉闷的敲击声,好像是有人敲门,他睁开了一条缝,看见德叔离开的背影,也看见了这个阿贵代替德叔坐在自己身边。

又一道轰隆响过的巨雷,温煦实在不想去思考任何事,究竟是来了人还是打了雷,统统都和他没关系了,他只想睡着,只想消失,只想无知无觉。

温煦真正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屋内灯都熄了,他翻了个身,看向窗户上浅浅的光亮,听到了外头哗啦哗啦的大雨声。

“还是不肯起来,他看着不太好,满身伤……”

有人进了门,收了伞,压低了声音冲德叔说话,温煦侧头看去,正对上那个叫阿贵的人,阿贵面上很是惊讶,拽了拽德叔的袖子,嘟囔道,少爷醒了。

听了阿贵的话,温煦坐起身,透过德叔面前半开的窗子,看见了外头瓢泼的雨势。

“谁在外面?”

温煦问了话,却没人回,德叔见温煦要下来,赶忙上前劝阻着:“您还烧着,起来做什么?外头哪有什么人?您再睡会儿?”

温煦看过两人的神色,直觉不对,不顾德叔和阿贵的阻拦,走到德叔方才打开的半扇窗前。

院子里的藤椅和廊上的花草都已经收进了屋,空旷的院中,温煦一眼就看见了雨幕里,跪在石桌旁的青年。

那人垂着头,隔着数道雨帘,温煦还是一眼就将人认了出来。

认清人的那一刻,温煦怒火中烧。

房门被人从里打开,院中跪了整夜的人抬起头,同屋里的温煦对上视线,倔强的不肯挪眼,却在看到温煦冒着大雨走进院子时,下意识往前膝行两步。

阿贵紧跟在温煦身后,可雨太大,那一把伞完全遮不住什么,温煦只着了一身里衣,很快温煦身上就沾满了水,脸上也不例外。

——啪

温煦走到青年面前,抬手扬了一巴掌,很响,似乎用了全力,紧跟着,便是温煦打着哆嗦,咬着牙,冲人问着:“谁让你回来的?!”

地上人不吭声,温煦捏着双拳,忽然弯下腰,揪着人的衣领让人直起身时,对上一副坦然无畏的表情,温煦失了力气,垂下手,嗫嚅道:“回去吧。”

阿贵虚扶着温煦,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听见温煦说回去,便跟着温煦的脚步,慢腾腾地往正屋走。

可阿贵觉得,温煦似乎也是在叫乐康回去,阿贵侧目看了温煦一眼,垂下眼帘时心道:原来所有人都已经叫少爷安排好了去处,那少爷的又在哪里呢?

“我不走,我不走!”

乐康的吼声将温煦叫停,看着背对自己的人影,乐康一路走来的委屈酸楚终于爆裂,他跪坐在地上,用早已湿透的衣袖按在眼睛上,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乐康哭了多久,温煦就在雨里站了多久。

阿贵在温煦身边让出了点距离,温煦的脚腕处抓上了一只手。

温煦垂下头,就见乐康已经从院中爬到了他脚边,手腕被绑着勒出的红痕已经变成了淤青,他猜这是陈舸防止乐康跑回来才动的手,可他万万没想到,乐康还是跑了回来。

温煦没将那只手甩下去,这给了乐康机会,让乐康整个人都缠在了温煦腿上,本都停下的啜泣再次在他身边响起。

“别赶我走,少爷,我好疼啊,我走了好远好远的路,我怕陈少爷再将我抓回去,我只敢走山路,只敢从乡亲家里偷干粮,可我没力气了少爷,他们都来打我,我快死了少爷,我怕我见不到你了,我不敢睡,我就想回来陪着你,你别赶我走了,求求你了,别赶我,别赶我……”

温煦身侧的手一点一点挪到乐康的脑袋上,湿哒哒的头发只是被他碰了一下就闪躲开,环着温煦大腿的双臂也松开来。

“别,脏。”

落在乐康肩上的指尖缓缓攥紧,在看到乐康头上藏在发丝中的淤青后,温煦再忍不住,一把将乐康抱在怀里。

温煦的手扣在乐康后颈,一只手揪着乐康的耳朵,嗡声斥道:“你是谁家的傻子?怎么能想到去偷?!沿街乞讨的多的是,你的脊背就这么刚直?!”

乐康趴在温煦怀里,不敢动弹,小心翼翼地抓上温煦的一角,呜咽着回他:“太原的时候,我乞讨来着,可陈少爷的人来抓我了,我害怕,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傻子,陈舸不会害你。”

这句话后,温煦明显感觉乐康抱着他的力气变大。

从乐康见到陈舸的第二天,乐康就知道他们少爷将他送去了陈家,起先是陈舸好说歹说要招待他,后来便是锁上房门,他从房顶逃出去后,又被陈少爷的人抓回去,捆在屋里。

“少爷,我不傻。”

“嗯,你不傻,在雨里跪一夜不傻,非要回来也不傻,将我给你安排好的路折了更不傻。”

“少爷,我不傻。”

这回温煦没再开口讽刺乐康,他只是觉得乐康后头还有话要说,他不想听,听了,他就彻底舍不得将乐康送走了。

“你不走,我不放心啊。”

“您让我走,我也不放心啊。”

良久之后,阿贵听见温煦苦笑一声。

“进屋,我瞧瞧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窃玉

他的暗卫

我用人物面板伪装神棍

北方临鹤

冰牙齿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墟荣
连载中丛文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