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
四下无人的夜里,一座红色小楼墙边,半空处悬着一颗火苗,有节奏的一亮一暗,烟雾顺着风吹到打开的门洞里。
提着行李箱要出门的人,在闻到烟草味儿的时候,脩的一下停住动作。
两道皮鞋踏在地上的声音在小院儿里响起,倚在墙壁抽烟的人将嘴边的烟夹在手上,转身朝着要出门的人站定,一手插兜,一手自然的落在身侧。
上头的人颌上门,朝底下人走过来。
“这就走了?”
“嗯。”拎着行李箱的男人十分高大,面对面前人的问话,略带歉意的垂头说:“今年陪不了你和念九了。”
荣冕抽了最后一口烟,烟蒂扔到地上抬脚将火星碾灭后,开口:“送送你。”
荣昭抬头,借着微薄的月光看了看对面的大哥,又侧头看了看门外停着的那辆大家伙,婉拒道:“又不远。”
“那我不送。”
荣冕耸耸肩,从那扇打开的铁门走出去,问身后跟着的荣昭:“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被问话的人低声回道:“算上来回,差不多半月,正月初几我就回来了。”
“行。”荣冕点点头,倚在车上抬手指了指大路,冲荣昭说:“走吧。”
荣昭走了没几步,身后又传来了荣冕的声音,他回头,荣冕就站在车门旁边,从兜里掏了什么东西朝他扔过来。
大哥扔过来的东西,自然得接住。
不过还没等他看清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荣冕那边就又说了话:“纯金的,见着人了就给他套上。”
车子打了火,大灯照的荣昭有些晃眼,荣冕没有开车离开的意思,荣昭隔着窗子看了大哥一眼,目光落到了手上拿着的东西。
小盒子里放着一个活扣的金戒指,没什么花纹,素圈一个。
嘀嘀——
荣昭将盖子盖上,抬眸看过去,就见荣冕在驾驶室里赶他走,荣昭笑了声,拿着戒指的手冲人晃了晃,转身时,大衣衣角随着他的动作在小腿处划了个圆。
腰后的那条绑带仍旧肆意的散在身后,他将手和戒指小盒一同放进了口袋里,在身后的车灯照耀下,他拎着行李,拿着戒指,奔赴千里,去找那个贴满了他一个本子的人。
走出被车灯照亮的地方,他就被一处低洼闪空一脚。
荣冕不知道,他在这里回过头,又继续走。
前方的路永远未知,勇敢而坚定的人一往无前。
同一天的北平。
天光大亮的早上,阳光在温煦床边的窗子爬进来,床上的人还没醒,一只手臂在香槟色的绸缎被子里伸出来,下一秒,那手就极为不耐的将压在头上的被子拽了下来。
他迷蒙的睁开眼睛,这一觉睡的很不舒服。
他看着房顶,回想着梦里的一切。
是个噩梦,梦里有一只手在背后牢牢抓着他的衣领,他面前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是来救他的,因为他很急切的朝自己伸出了手,可自己越是要抓那只手的时候,脖颈的窒息感就越发强烈。
但每当他放松下来,不打算靠近那个人的时候,身后的桎梏就会松下来。
温煦的眸子逐渐清明,望着有些朦胧的天花板,他背手从身下掏出了一块玉佩,连着他脖子上的小黑绳,他将那算是玉坠的小东西转到身前,想道:原来梦里,就是你勒着我的脖子啊......
温煦躺着,拿着那个小玉佩凑近了看,摸摸上头的小狐狸,莫名又气消了。
果然,毛绒的小东西,就是让人心情愉悦。
从窗子爬进来的阳光已经爬到了他的床尾,他伸手拿了柜子旁的眼镜,戴上后,朝着对面那座挂钟看过去。
早上七点。
想着今天和陈舸说好去买对联儿,温煦抬手拥了下被子,满满吸了口气,才在床上坐起身。
又坐着缓了好长一段时间,温煦下床找衣服穿,腊月二十几,温煦找了件暗红色的长褂,袖口和领口上,镶着一圈灰色貂毛。
慢腾腾的穿好后,又觉得这红太招眼,像极了袁倚秋那个红色嗜好者。
再等温煦走出房门的时候,乐康和李北一早就在外头等着了。
温煦穿了件墨色的长褂,领口处的黑色兔毛打远看并不显眼,但走到光底下,无论是料子还是毛领,都闪着青光。
“少爷,方才锦户司令来了电话。”
乐康说完,温煦追问道:“怎么不叫我?”
“他说您要是还睡着,就等您醒了再回电话。”
温煦点了点头,又往前走了两步,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说:“外头等着。”
对于锦户,他还是有些看不透的。这个人,从前在英国的时候,就伪装的十分完美。直到他见到了驻北平的司令官是他的时候,他发现,这个人又变了一个样子。
但是好在,或许,锦户是拿他当作酒肉朋友的。
电话那头响了许久才被人接起,对面说了句日语,将温煦的问话憋在了嘴里,不过很快,那头响起了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属于锦户声音的日语传了过来,然后最开始说话的人,好像就离开了那间屋子。
“温煦?”
“嗯。”
“你醒了。”
“嗯,你找我有事?”
“我想,你早上还没有吃饭,不如过来和我一起。”
锦户说完,温煦的眉头都皱了起来,他沉气道:“我一会儿还有事,过去吃饭有些赶不开——”
“温煦。”锦户在对面拒绝的话还没说完时,说出了令人无法拒绝的事来:“我这里有一位老同学,你们之前的关系很好,我猜你一定想来看看他是谁。”
“锦户你——”
“我准备的是西餐,我们在宪兵队等你。你一定会来的。”
锦户秀泽话说完就挂了电话,温煦拿着听筒,轻轻放回原位,快速想着,他嘴里的人会不会是陈舸。
在他的一通梳理后,没发现陈舸在外头有什么把柄能让日本人抓住。
他撕了一张纸,拿起桌上的钢笔写了一行字,等纸条上的字彻底干透,他走到窗前将遮在两旁的薄纱拉开,将书柜上放着的花瓶摆到了窗台上,继而将手里的纸折了折,走到那扇暗门旁边,将纸条压在了那副水墨画下。
一切准备妥当,温煦抬脚走出了这间办公室,离开的时候,带上了陈乐康和李北一两个人。
去往宪兵队的路并不远,行了将近十几分钟,温煦的车就畅通无阻的开进了宪兵队里。
锦户秀泽应该早就打好了招呼,温煦才下车,大楼旁边就跑过来一个翻译。
那翻译冲温煦微微弯腰说着:“温先生,请跟我来。”
见温煦没理他,翻译也不再说话,安静的在前头带路。
这里曾经是军统的军部,现在变成了日本人的地盘。
温煦头一次进这里,在前头人带路的时候不忘左右打量着记下路线,又一次拐出一条走廊之后,他们面前是一道铁门,看着样子像是这栋楼的出口。
看着眼前那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寒凉,温煦猜测这是日本人来之后改建的。
“温先生。”翻译在铁门处停下,转身看了眼温煦身后的陈乐康李北一,冲温煦颔首道:“司令说这是属于老朋友之间的聚会。”
言下之意不要太明显,温煦点了点头,这半天才和翻译说了这一句:“知道了,带路。”
翻译微微躬身,用日语冲两边看门的日本兵交代了两句后,才打开了那道铁门。
跟着翻译走进去,温煦发现这里是一个密闭的走廊。
“温先生,请进。”
门被敲了两下后,翻译从外推开房门,被隔绝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只让才来的温煦听了个尾音。
“看来温煦到了。”
锦户秀泽的声音响起后,温煦也进入了房间,这里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走在地上不会发出一丝声音,是真的落地无声。
“温煦,你终于来了。”锦户秀泽走来时冲温煦张开了双手,两人短促的相拥过后,锦户的手虚虚揽在温煦的后背,引着人去了已经摆好宴席的餐桌。
餐桌前站着一个青年,与青年对视之间,温煦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两下,还没等走到餐桌前,那人却突然开口:“阿煦,你我可真是好久不见。”
说着,那青年绕过餐桌朝他们二人走来,锦户秀泽退了一步站在温煦身后,目光灼灼的看着相拥的二人,勾唇将目光移至温煦的后脑问道:“我就说你一定会想来看看的,怎么样,是不是个惊喜?”
“陈、舸。”温煦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着前头的人语气微顿的问:“你、脸是怎么弄的?”
陈舸抬手摸了摸右颊上一道已经结痂的疤痕,睨了一眼锦户秀泽说:“还不是咱们的好同学,我就回来和商铺的人商量商量事儿,马上就走,结果这人一下子派了这么多人来找我。”
三人面上带着笑,缓缓落座后,听着陈舸继续诉苦道:“有人抓我不得跑?结果这一跑正好,让人逮的时候,蹭了两下,可吓死我了,这要是留了疤我可得赖上锦户。”
锦户低低笑了两声,看向温煦解释道:“我哪里知道会是陈舸,只听手底下有人说那里住了个可疑的人,你要是不跑,那就不用受这皮肉伤了。”
“来,我的错。”锦户举起手中的酒杯冲陈舸说:“希望老同学,不要因为此事对我介怀。”
陈舸眉头一挑,举起酒杯看了眼温煦调侃道:“锦户的中文说的是越发好了。”
三人的酒杯在灯下碰撞后,温煦肯定的说:“锦户确实进步很大。”
“被你们两个人夸,我真是荣幸。”锦户放下杯子,直截了当的开始了今日的正式会谈:“陈舸你说你来商量事,是不是陈老先生留下来的船厂?”
温煦低垂的眼眸缩了缩,手中的刀叉微顿后不见异样的放下,看向了陈舸,像是和锦户一同等着他的答复。
“是啊。”陈舸吞咽一口后,喝了口酒,才抬眸盯着锦户得脸说:“这事你比我都清楚啊。”
锦户笑了下,瞄向了温煦开口:“多亏了温煦。”
温煦放在桌上的手忍不住攥住,忍不住侧眸扫了一眼锦户秀泽。
陈舸瞧见了温煦的一系列动作,轻咳一声说道:“那你今天这是,找我来商量船厂的事儿?”
锦户不避讳的点了点头,冲两人说:“自从知道了船厂还是陈老先生做主,我就有收购的想法,如今正好你回来,我也请来了温煦当作我们的见证人。”
“你觉得怎么样?”
寂静的房间里,像是故意打破这份安宁,温煦重新拿起刀叉的声音格外刺耳。
将左右两人的视线聚集到了自己身上后,温煦将口中那份许久没有再吃过的牛排咽下,擦了擦嘴,目视前方正色道:“我不干这个事,我怕陈爷爷听到消息气坏了身子,到时下去找我爹和爷爷告状,我可不想等我死了之后没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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