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飞机一同向下俯冲着。
风透过窗子灌进他的眼睛和耳朵。
他太害怕了,他不住的晃着身侧人的小臂,指着方向盘示意他怎么办。
可那会开飞机的家伙竟然说:“我也不会开飞机呀陈舸。”
他想说你怎么不会开飞机,你都是教官了,你怎么能不会。
可他看着飞机突破云层往下坠落的样子,一股让他说不清的心慌紧紧缠绕住他的颈喉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身侧人的身体越发透明,耳边呼啸的风,渐渐变成了一道道鞭炮的声响。
汤润泽竟然要在飞机里站起来,他一把拉住汤润泽让他坐回去,他们对视着,汤润泽同往日一般笑着。
汤润泽的眉眼是一张脸上最出彩的地方,那双眼睛看着他,好像有太多太多的话想与他说。
但是他渐渐的不能在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了,也迟迟等不到汤润泽开口。
突然他抓着的那只手跟着主人抬了起来,他没躲,看着那只手探到自己的头顶,动作极轻的拨弄两下他的头发,那人传来的一声叹息,也很轻,像风。
在汤润泽收回手的时候,他脩的一下决定掏出那张藏了许久的信。
他又开口,喉间却灌入寒风依旧说不出话。
他看着汤润泽逐渐清透的身体,那双展开信纸的手却如中了风,怎么也打不开那纸。
“我要走了陈舸。”
汤润泽又一次站起身,飘渺的声音再一次传到陈舸的耳朵。
这一次陈舸再用手去抓他却捞了个空。
他用力摇着头,仰面冲汤润泽指着信,急得眼眶发酸。
终于,汤润泽笑着接过了陈舸手上的信,那信件在汤润泽的手上十分听话。
两下,就被他展开来。
陈舸知道,那信上只有短短两字,汤润泽却看了好久好久。
就在陈舸快要决定先于汤润泽一步跳下飞机的时候,汤润泽垂头和自己对上了视线。
他看见汤润泽站在他面前,透的都能瞧见外头的蓝天,汤润泽倾身又回到了这个狭小的机舱,与自己只差一拳的距离轻声问着:“这才是你原本留给我的信?”
蓝天越发清晰,汤润泽的脸渐渐如水一般无形,陈舸突然想和他一同站起身,而不是让他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站着。
可眨眼的功夫,面前的人不见了,蓝天白云环绕他的场景也不见了。
这是黑夜,很远很远的地方,还有零星烟花于半空绽放,而他只有一个人,坐在飞机上,向下俯冲。
他紧紧闭上了双眼,感受着失重带来的极度眩晕和恶心。
“我也是,陈舸。”
耳边,又一次响起了汤润泽的声音。
那声音很近,好像就在他的脸侧,紧接着他的额头就被一个温热的东西触碰了一下。
他猛地一下睁开眼睛,眼前正在盛开的烟花和那席面而来的风告诉他,这才是真实。
所以,方才竟是梦到了和汤润泽一同在英国学飞机的样子。
他的手脚似是灌了铅一样,费力的抬手解开衣服,从衬衣的内兜里掏出了一张整齐的信纸,和方才梦里的一模一样。
信纸很薄,四角早已毛了边,不知被主人看了有多少遍。
缓缓展开信后,正中央躺着板正的两个大字,那是陈舸至今最用心写的两个字,可惜,临走时,信封里还是被他匆匆换上了另一张纸。
双手拿着纸缓缓落在腿上,阿煦盖在自己身上的毛毯极为舒适,他的手放在上面便不想再抬起来了。
“新年快乐,汤润泽。”
那未曾叫温煦听清的后半句,再一次于这间屋子响起,外头忽然亮起了一朵十分璀璨的金色烟花,陈舸觉得它是今晚看过的,最漂亮的一朵。
想起方才梦里汤润泽最后说的话,他笑着,嘴角抿起浅窝,语调微扬道:“你可是亲自说过也是,本少爷记住了。”
大开的窗户外,一阵料峭的风吹进室内,躺坐在窗边的陈舸,成了它的唯一受众。
那风吹着他手中的信纸,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哗哗声。
纸张随风煽动的声音,在寂静之中格外悦耳,他在屋内窗外的一道道响动里,闭上眼睛。
缓慢地跟随脑中的意识,去往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幽暗的环境里,有一道长长的走廊,风穿过半开的窗子将前头那扇门推开,被收拾的整洁的书桌上,正中央放着一封信件。
而在靠近左边的位置,有一沓印着**军徽的档案。
封面上的纸翘着一只角,跟着进出的风扬起又落下。
门缝被吹的越来越开,书桌上那一沓档案,被风托起的越来越多。
风又一次从窗外急急的灌进屋来。
那一沓档案,终于跟着风,飞到了天上。
一张张档案上,字迹清明的写着不同的名字,他们跟着风在屋子里翱翔,像被赋予了灵魂一样,绕来绕去的你追我赶。
风离开了,而第一张落下的档案,就搭在书桌的一角。
上面是属于一个军人的档案明细。
吴馥承,北平内三区,生于一九一八年六月廿三日。
第二张落下的纸张,正当当的躺在了屋子的正中央,依旧是一个军人的档案。
徐庆廉,重庆涪陵人,生于一九一四年五月十八日。
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逐一看过他们的档案后,才发现,每一份的字迹都不相同,那是他们亲自写下的,另一个,只存在于纸上的自己。
是后人凭借着这一纸书信,才能知晓他们姓名和籍贯的东西......
董知明,北平内二区,生于一九一五年十一月二日。
席曼雷,重庆涪陵人,生于一九一五年三月十六日。
李儒生,北平内五区,生于一九一七年十二月十日。
辜清荣,重庆荣昌人,生于一九一六年六月十二日。
钟诚,北平内三区,生于一九一六年四月十三日。
张弗钏,北平内五区,生于一九一四年二月二日。
翁樾桐,重庆永川人,生于一九一七年一月廿九日。
鲁远凌,重庆綦江人,生于一九一九年十月九日。
杨传璋,重庆綦江人。生于一九一九年九月廿六日。
强风吹过走廊把窗子和门推动的声音将大门外看守的士兵引了进来。
他将身前的枪转到身后,蹲身将散落一地的纸一张一张的捡起,在腿上小心的整理着边角摞齐,拿着那一沓档案起身将那半扇窗子颌上。
转身时,他看到了汤飞行员的桌上摆着一个空空的镜框,目光移到桌上那封十分突兀的信件,他垂下头,十分认真的将手中那一沓纸工工整整的摆在了信件旁边,收回手后,他将背后的枪转了回来。
盯着档案最上头那张属于汤飞行员的档案,他并起双脚,恭敬的朝着他们行了一个长达数秒的军礼。
他悄无声息的落下手,把着枪将目光收回,走出汤飞行员办公室的时候,房门被走廊上的风猛的一下拍上。
他抬脚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脑中突然想起了前一日白天,那一众鲜衣儿郎从军部大门离开的样子。
他们十几个人抬着鲁飞行员,嘴上叫嚷着让鲁飞行员带他们去看一名女学生,出军部的时候,那女学生正巧在门口等着,他们赶忙又将鲁飞行员抬回来,各个都着急忙慌的上手将人收拾利整。
鲁飞行员和那名看上去就十分漂亮的女学生在门前说着话,剩下的人,就扒在门口院墙处张望着。
他们年轻些的,性格外向的飞行员们玩闹时格外爽朗,无论是大笑着还是勾肩搭背,都不曾让他以为他们的举止不雅。
还有几个,譬如辜飞行员和徐飞行员,还有汤飞行员,他们就算是和其他人笑闹着也依旧看上去十分端庄,像一位教课的先生,挺着脊背,带着一股经年累月学富五车的文人傲气。
走出大门,再一次守在自己岗位上的时候,脑中浮动的影像也停了下来。
抬头望着已经平静的重庆上方,空气里,他还能闻到浓重的焦土味儿。
不知道这一场仗要打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这种味道,要过多久才能从中国的土地上消失。
大楼突然亮起了灯,照的军部前头如同白昼。
街上走过的人都是从西边来的,他们往东走着,有些人赤着脚,有些人的衣服已经被扯的破了洞,露出了里头的棉絮。
小娃娃趴在母亲的背上睡着,手里拿着一个歪七扭八的风车。
可又一道风从西吹过。
那风车竟也转了两圈。
他想起,昨日午时,那群飞行员在楼里庄重宣誓的样子。
那时的他们,是格外的坚定,无论是语气,还是眼神。
“中华民国空军汤润泽。”
“中华民国空军吴馥承。”
“中华民国空军徐庆廉。”
“中华民国空军董知明。”
“中华民国空军席曼雷。”
“中华民国空军李儒生。”
“中华民国空军辜清荣。”
“中华民国空军钟诚。”
“中华民国空军张弗钏。”
“中华民国空军翁樾桐。”
“中华民国空军鲁远凌。”
“中华民国空军杨传璋。”
“我志愿调与自贡参加抗战,忠诚勇毅,甘洒热血,护卫人民,守卫国家,寸土不让,保我河山!”
......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花,灼灼有光辉。悦泽若九春,磬折似秋霜。流盻发姿媚,言笑吐芬芳。携手等欢爱,夙昔同衾裳。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
——悦泽若九春,磬折似秋霜。
——悦泽。
——悦泽。
Talk:
中华民国空军:存在于1912-1949年,是中华民国武装力量的一个军种,民国空军经东北空军、国民革命军和中华民国**三个时期。
【找抗战时期关于空军的建制已经很久了,看了许许多多的资料,最终还是决定笼统一点,也更加正确。因为再深究大家就都头痛了。】
空军总司令部于二战结束后,1946年6月成立。在沈阳、北平、西安、重庆、汉口分别设立空军第一军区、第二军区、第三军区、第四军区、第五军区司令部,共8个空军大队、21个中队。
本章尾诗为阮籍《咏怀诗》其十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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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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