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张老板来听戏了。”
“是,多天没来,心里痒痒。”
“得嘞,您坐,我这儿给您上茶水花生。”
戴眼镜的小生再上来时,将花生盘搁在桌上后,小指在桌上点了三下,那张老板便开口:“你们班主呢?我可是好些日子没见了。”
“哎哟,这不是巧了,我们班主正好在上头呢,我这就叫他下来。”
袁倚秋从楼上下来,就看见张先生坐在最好的位子上听着戏,他快步上前,拽了椅子坐在张先生桌边道:“怎么我不在你也不来听?”
“嚯,谁都跟你似的是个大闲人。我这才忙活完手里的活儿。”
“行行行,您都是您的道理,我可说不过您。”
话落,张先生借着剥花生的功夫环视一周,轻声道:“今儿没人盯着?”
袁倚秋上手抓了一把花生凑到桌前剥着壳,放低了声音回:“怎么没有,瞧见角儿上那一桌俩人没,井上的人。”
“嗷,你去了天津找个角儿?可找来了?”
“嗨,甭提了,乱世,上哪儿找去,今天在北平,明儿都到陕北了。”
两人纷纷笑着,张先生摇头悄声继续道:“可找着人了?”
“没有。”袁倚秋想起了昨日温煦的话,手上动作一顿,问道:“老家还没消息吗?”
张先生鼻息间出了口气,往嘴里放了颗花生,说:“没有。”
袁倚秋指尖微动,将穿了红色包衣的花生剥了个干干净净,垂眸认真挑了一把,张先生看了眼,问:“你不是劝我吃那包衣,怎么如今你还不吃了?”
袁倚秋两手轻轻倒了两下,冲着花生吹了口气,浮在表面的红皮也飞了起来。
他将那一把花生放进了张先生那边儿,收手打扑着身上碎屑,起身道:“自是孝敬张老板您的。”
“欸?”张先生仰头道,“你不陪我看戏了?”
袁倚秋摇了摇头:“不啦,我去给他们算算工钱。”
真的不信任楠橞了吗?
可她还活着。
那她到底在哪里,又经历了什么……
东郊民巷,大阪餐厅。
木门推拉的声音后,一个女人光脚进了屋子,跪在地上,冲盘坐在桌前冲茶的日本男人开口:“ご主人様,王さんが参りました。(主人,王先生来了。)”
“王さん?(王先生?)”男人蹙眉想了许久还是未能想起是哪个王先生。
“温さんのお宅の王玉です。(是温先生府上的王玉。)”女人再一次低头回道。
男人点头,冲女人道:“彼を中に入れる。(让他进来。)”
女人应下一声后跪着后退到门口,蹑手蹑脚却又熟练非常的退下去,将门小声关上,穿上木屐朝外廊走去。
不多时门再一次被人从外头拉开,女人低着头站在门侧,一个瘦的颧骨突出的男子脱了鞋,赤脚踩上了屋内的竹藤席。
“井上先生。”王玉走上前去,见井上藤田端了杯茶放到他这边,立马上前跪坐好,双手接过。
“王桑怎么这个时候来?”井上又给自己添了茶,端起后吹了吹问,“温桑有什么动静。”
王玉探身道:“温煦昨晚带着几个人走了,我瞧着陈乐康把车加满了油又捎上一桶,他们还拿了炸药和枪,机枪。”
“回来了?”
王玉摇摇头道:“没有,现在还没回来,昨晚八点多走的,不知道去哪儿,我去问了楼上收拾的人,他也说不知道。”
井上晃着头吹了两下,喝了口茶说:“怎么会不知道。”
“我、先生——”
“你应该等他们回来再来的。”井上放下茶杯冲王玉说,“回去之后,小心行事,要靠近温煦。”
“明白。”王玉双手扶在双膝,挺直了腰板冲井上藤田颔首道,“我现在回去。”
王玉离开后不久,井上收了桌上的茶具冲外头叫。
“美子。(美子。)”
“主人は。(主人。)”
“晴子がいつまでも帰って来ない。(晴子有多久没回来了。)”
“ご主人様、晴子さんからは五日も連絡がありません(主人,晴子已经五天没回消息了。)”
“一北はどこか、消息もないのか。(一北那里呢,也没消息吗?)”
“はいご主人。(是的主人。)”
“一北に連絡して、温さんが昨夜どこに行ったか聞いてくれ。(你去联系一北,问他温桑昨晚去了哪里。)”
“はいご主人。(是的主人。)”
半小时后,大阪餐厅里走出了一位身着旗袍的女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上去确有几分东方女人的模样,可她一动,举手投足间的小习惯都能让心细的人瞧出不对劲来。
她步行,步子很小,两手于小腹前捏着一个手袋,脖颈微微前倾,双目向下看着路。
北平城里的街头巷尾相互勾连着,运气忒是倒霉了才能遇上些死胡同儿。
她这次走的和上一次的路线又不一样了,身后跟着的人早已被她甩掉,她小步前行着,听到了前方传来的黄包车的声音。
抬头就见一个妖娆的红衣妇人靠躺在黄包车里。
艳红的双唇上是一双半眯着的眼睛,应该是她有些仰头,因此眼尾上扬着,额前斜过去的波纹整整齐齐,耳畔钗着一柄金色钗子,垂坠下来的红豆子和她耳上的红豆相辅相成。
装着垃圾的板车被横在了路中,车夫蹙着眉,仰脖冲那破落小院里喊着:“欸!有人没有!道儿上堵啦!”
“欸欸欸,来了来了。”
跑出来的人是个老头儿,浑身上下都补着补丁,露出的双手覆着厚厚一层泥土,长而乱的发絮糟乱的堆在老人头上。
“咳……”那个妇人抬起手挡在了鼻尖,葱白的手腕儿上戴了个厚绿的镯子,眉头微颦,似是很嫌弃那个老人。
“太太您别急,出了这街我快点儿。”车夫看着老人瘸了的腿也不再催,转而安抚起了妇人的情绪。
“真是会商量哪。若是不急,你还能走这条道儿?”
妇人阴阳怪气的话说出了口,那黄包车夫面上有些难看,眼瞅着老人抬不动车,心下也急,便放下了手上的拉杆,走到那板车后头推了一把,车轱辘方才从那边逢里出来。
车夫这一放不要紧,那妇人躺的正美,这一下差点没将她给闪下来。
远远的,她就看见了那妇人生气的模样,倒还是好看的。
“拉车的——”
“对不住对不住太太,咱这就走。”车夫颔首冲妇人躬身道,“老爷子岁数大了,您别气。我这趟跟您少要一半儿。”
“这是少要钱的事儿吗?”妇人嘟囔着,“走吧走吧。”
那妇人抬手整理了凌乱的衣裳,又抬手抚了抚发间的钗子,却一个不小心将那钗子掉了下去。
“欸,我的钗子!”妇人回头时,就见那老人家已经弯腰捡了起来。
明明是平坦的路,他的脚下却颠簸着。
那黄包车夫看着都不好受,谁料那妇人像是害怕般,赶忙后缩,一手在鼻尖挡着,一手猛烈摇摆着道:“不要了不要了,我不要了。”
那黑黢黢的双手颤颤巍巍的收了回去,黄包车夫却倒竖了两条眉毛,上下扫了两眼那妇人,大声冲那老人咬牙切齿的开口:“您收着吧,这太太心善!赏给您了!”
高跟鞋的哒哒声从老人身后传来,那妇人透过黄包车上的帘子轻瞥了一眼,蹙眉说:“快走快走。”
“贵人哪,贵人…贵人……”
那老人目送黄包车走后,一颠一颠的抱紧了那怀里的金钗子,同个傻子般说:“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老人那双浑浊的双目紧盯前头走路的女人,眼袋颤动两下后,一瘸一拐的推着板车再次挪到路中。
巷头处那独行的女人消失后,老人也蹒跚着回了那破落小院儿。
今日的日头大,方才出了小巷的黄包车载着妇人上了大路,晒得有些发烫,她抬手将两边的帘子扯了下来。
那车夫确实实诚,跑的极为卖力,却也极为稳当,后颈和后脑上都能瞧见汗珠,妇人瞧见了自己要去的地儿,伸手从手袋里掏出了两块儿大洋。
“太太、您、到了,慢点儿。”
车夫仍旧小心的放下拉杆,用毛巾垫在了小臂上送至妇人手边道,“您小心着。”
妇人下了车打量着面前的青年,将手里的钱放到了他的手心,等着看这人的表现。
车夫面露惊讶,立马抬头对上妇人道:“太太您给多了,我这本来就值一块,还寻思给您找呢。”
妇人的眼睛上勾着,嘴角也是上勾着,车夫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低下头将手里的钱还回去说:“您收回去吧。”
“不了。”那貌美的太太错过他,朝着沈家粮庄走去。
粮庄门口还倚着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男人,两条背带挎在男人双肩,将男人的肩型衬的格外好看。
“我的散财娘子来了?”
“去你的,什么浑话。”
“早上不是还兴致冲冲的跟我显摆你那小金钗子?怎么没戴。”
“诶呀,路上给一个乞丐老头儿拾了,我就不想要了。”
男人揽上女人的肩,轻哄着:“今儿再买新的,这成了吗?”
“成。”
一个单字千娇百媚的冲外头傻站着的车夫砸了过来,那车夫又看了看华贵的夫妻,低头,攥紧了手中的两块钱,提步拉着车隐匿于人海。
“走了?”女人背着身子轻声问。
“走啦!”门口站着的常文高声道。
阮湘月回身,看着无人的门口,听沈孝谦问:“你怎么肯定他会去咱们庄里干活儿。”
“我也不确定啊。”阮湘月叹着气说,“不过,现在这个关头儿,聪明人应该都知道找个心善的东家。”
“不是,少爷少夫人,咱们庄里能用的人多的是,怎么费尽心思的,找他呀?”常文好奇的冲两人问着。
沈孝谦看了阮湘月一眼,抬手轻咳一声打岔:“常文今儿下午还去接伊筠啊,别晚了。”
“嗷,行行行。”
阮湘月垂头淡笑,想起了昨晚遇到他时的情形,她只才冲那李北一说了不到几句的重话,谁知道医院边儿上坐着的车夫甩了一把毛巾,背身擦着车高声道:“宝气。”
宝里宝气:傻里傻气[湘西四川那边的方言(网上回复各异,大致确定是中国西南部地区性方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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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 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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