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户没动,温煦上前同艾伯握上右手,颔首道:“抱歉。”
锦户一直盯着温煦,艾伯打量二人后笑着开口:“带着你们的人走吧。”
温煦转头,就直直对上了锦户的目光,他垂眸避开那道视线说:“还不走吗?等着火拼?”
温煦掀起眼帘,对上锦户低声道:“走为上策。”
许久之后,锦户才冲后头的人说:“走。”
见状,艾伯冲那群拿着机枪的美国人挥了挥手,商会众人逃也似的窜出了船厂。
温煦跟在锦户身后,看了眼一辆又一辆返程的汽车,缓缓吐出一口气。
来时锦户没让温煦的人跟着,眼下温煦也只能跟着锦户回去。
上了车,温煦看见船厂的大门被那群美国人关上,艾伯指挥着他们将椅子挪了进去。
车子掉头之后,温煦又透过后视镜看见了艾伯身边多了个矮一点儿的青年,黄皮肤黑头发,穿着很休闲的一身,棕黄色皮夹克和一条同样材质的束脚裤,脚上踩着一双系带靴子,很洋气的打扮。
艾伯在他身边像小孩儿受训一般。
“你在看什么?”
锦户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带着湿热的喘息,将温煦脊背的汗毛都吹的竖立起来。
“你认识那个美国人?”
温煦迅速回他:“不认识。”
锦户碰了碰温煦侧脸上结了痂的点点痕迹,又问:“这是怎么弄得?”
“茶杯摔碎了。”
“为什么要去天津。”
“找人。”
“找谁?”
锦户的手抓上了温煦的手腕,他看着温煦垂下的眼睫,手上用了力气,感受着手中那截脆弱的腕骨。
温煦颌上眼,凌乱着呼吸冲锦户秀泽说:“我要离开北平。”
手上的力道骤然加重,锦户秀泽拽了温煦一把看着他问:“你要去哪?你能去哪?”
见温煦睁开了眼,锦户松开了他,抬手摸着温煦的后颈说:“中国,会是日本的中国。”
“温煦,你离不开北平。”锦户秀泽自负的开口,“没人能保护得了你。”
“你们的军队,不堪一击,溃散如蚁。”
“美国,也会成为日本的美国。”
温煦想笑,胸腔抖动了两下,忍着嘴角的笑意冲锦户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锦户秀泽转头看着外头的一切,低声道,“会是天皇陛下,统治所有的一切。”
“温煦,你选择了和我站在一起,我会保护你的安全。”锦户扭头说,“你不能再去挑战我的底线。”
“是万玉涵告诉的渡边。”温煦看着锦户问。
“是。”
“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
温煦低头笑了两声,又问:“万玉涵没死?”
“你打的那一枪很准,差一点就打中了他的心脏。”锦户审视着温煦问,“我记得,你不会开枪。”
温煦满脸笑意的看着锦户说:“我装的。”
在锦户发怒前,他又开口:“你不也装了吗?”
锦户喘息着将怒火压下,就听见温煦再一次张嘴道:“为什么不杀我。”
“为什么找我和你同盟。”
“你又有什么目的。”
“开始装的一派伪善模样给我看?为什么?”
——撕拉
锦户将颈间的吊带扯下来,堵上了温煦的嘴,留了两头伸手在温煦后脑绕了两圈,再塞进布条与后脑的缝隙里,放下手抓住温煦的两只手,恶狠狠地说道:“别再说话了温煦。”
温煦被堵着嘴,含糊不清的冲锦户骂道:“疯子!”
锦户抬了还没好利索的左手捂上了温煦的嘴,将人压在后座说:“我不是疯子,我是怕你不愿意再接受我这个朋友。”
温煦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锦户秀泽,看着他自说自话,咬着嘴里的布条轻哼了两个字。
尽管温煦的话很模糊,可锦户还是听出来了。
“没错,朋友。”
锦户收了左手,垂眸像说给自己听一样:“我们只是最好的朋友。”
温煦眸光闪了闪,看见了逐渐出现在面前的医院,抬脚踹了锦户一下。
前头开车的日本军官一路风驰电掣般将温煦送了回来,停车后,还不忘瞄了几眼后座才小声提醒道:“司令官,病院が到着しました。(司令,医院到了。)”
“うん。(嗯。)”
锦户缓慢松开了钳制温煦的手,想去解开温煦后脑缠的布条,却被温煦自己解了下来,继而带着十足的力道扔在锦户身上。
“疯子!”
温煦留下两字,推开车门大步流星的朝医院走了进去。
大楼里是那个断过胳膊的青年跑出来接的温煦,温煦仍旧气冲冲的往前走着。
锦户秀泽等温煦进了大楼,直到见不到人为止,才将目光放到医院里外驻扎的士兵。
“岡本の人は出て行ってくださいましたか。(冈本的人请出去了?)”
“はい司令官。(是的司令官。)”
看,温煦,你利用我,我也利用了你。
我们不谋而合,最默契的朋友,非我们莫属。
“行こう。(走吧。)”
裴敬快步跟着前头飞也似的温煦,觉得少爷发火儿跟小孩儿似的,当即算账,当即算不了的,给你攒着也得算了。
这回,估么是锦户那鬼子惹的。
但是,裴敬拍了拍胸脯,心道:有制胜法宝在,上!
“诶诶,少爷别关门啊。”裴敬一个飞扑将那快要颌上的门挤开了一道缝,赶忙悄声道,“信信信。”
温煦要关门的力道乍然一松,裴敬闪了进来,抬眼就瞧见自家少爷脸上两道红痕。
“这他|娘|谁干的?”
话落,裴敬垂头,抬手拍了两下嘴巴,将怀里的信送上去,低声道:“少爷您的信。”
温煦拿了信裴敬就要溜出去,才走到门口就听温煦开口:“少跟张启繁学。”
“诶明白。”
温煦蹙眉将信仍在桌上,信却顺着桌子飘了下去,他走过去捡起信,啪的一声拍在桌上,盯着信上张扬无比的四个大字,心中的气缓缓平复下来。
罢了,和一个有病的疯子计较什么。
他从右边抽屉里取出了一个小镜子,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脸,最红的地方,是被眼镜链条硌得,温煦抬手,指尖轻揉了两下,把镜子扔进了抽屉,推进抽屉后,才在椅子上落座。
两指拿起了信冲着窗子照了照,视线一笔一划的描摹过信封上的字迹,才动手打开了信封。
——温煦亲启:
阿煦,三日前,我已带部下去往龙台山探望。你不知,那日,军区门前有一位女学生等了许久,又求了许久,于心不忍,捎上了她。
走时她独留,后我直觉不对,再返回就见那学生于鲁飞行员墓前自缢而亡,碑上写下妻王氏娅茹几个血字。
因她我方才于另一张纸上写,若你我之中有人先行离去的设想。
但我觉得不对,阿煦定能长长久久活到百岁,战争结束,你我便于北平重聚,届时和和美美过一辈子,不必在意旁人看法,寻心而行。若你觉得无趣,那我们便远走高飞,清净逍遥,去到那青山绿水地,做一对神仙眷侣。
我耕田你织布,我打渔你晒网,可愿?罢了,你还是看着我做吧。只这样倒是不能再让你穿金带银,心中愧之,届时便叫大哥时常寄些钱物来,总能将你养的很好。若是你觉得委屈,便回北平,我再将你追回来。
你想念九那精猴子,那小猴子也是念叨你,最近我也未见,说不定把他二叔二婶都忘了。念九近日无恙,来了重庆,一直不适,吃食二叔便代他二婶送些过去,定让他开口问及谁送的,我再说他二婶送的。
一早我便知你要担心汤夫人和陈老爷,盯了几日,现下好些。今早我见一女童于院中陪汤夫人,夫人面色发白,却能起身活动,陈老爷同在,状态不错。
不必过于惦念,若我无空,便找人看着他们。你与我不必客气,你说我便做。
阿煦早些回信,荣昭日日思念不得见,你心疼些。
阿煦平安。
荣昭书
戊寅年正月十八
“嘶——”
温煦看着荣昭最后写的那一句话,皱眉轻啧:“倒像是有过许多相好儿似的……”
说是这样说,可那伏在案前提笔回信的人,嘴角眼里的笑意却是要溢出来般。
——荣昭:
少尉句句言辞,均不在理。
为何我要看你干活,我无闲余同你去那秀丽桃源,家中劳丁还要指着东家吃饭,我这一走,可是背信弃义之徒。旁人要说便说,不在意便是,你将我温煦想的太小气了些。
我又何时穿金带银,与你身上衣料无甚不同,难不成,少尉织布时将金丝银线织给了我,那还要多谢少尉抬爱。
才这几日,便想到给我委屈受,莫不是早就打算好了,日后要如何差使我。若这样,那我一早便不同你走,免得你追我赶,沦为笑柄。
念九二叔是荣家二子荣昭,我怎不知荣昭何时娶妻,念九竟都有了二婶,你我还是断了信件往来,他二婶瞧见,会否捻酸吃醋,叫少尉您进不得门。
知晓二位长辈于重庆安好,我心宽慰。
我于北平,为王氏女与鲁兄的情感到悲戚,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古语也不能尽信。
次次都是收了信便提笔回你,还要如何早些,你念便念,何以让我心疼,我这人铁石心肠,从不疼人。
言辞轻浮,不知沾了多少风月,远些。
君安。
温煦
1938年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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