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济仁医院后门。
咕咕——咕咕——
黑夜里伫立在门柱上的鸽子,眼睛里透着绿光,歪着脖子盯着后门不远处的胡同。
两道身影在胡同口处汇集后便朝胡同深处走去。
笨拙纤瘦的女人背着身子鬼鬼祟祟的想要探出后门,下一刻就被身后袭来的一只手捂上了嘴巴,重新躲回了院墙。
“谁?”
“没人。”
咕咕——咕咕——
他们正好躲在了鸽子下面,胡同口那两人的低语也隔着院墙传到了他们耳朵里。
“是鸽子。”
“走。”
一男一女简洁的四句交谈后,他们听到了极其轻微的细碎脚步,逐渐远去。
里头的两人谁也没动,被捂着嘴的女人克制不住的发抖,一手紧紧抓着身后人的袖口。
“我松开手,你别出声。”青年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她忙点了头,慌张之际也忘了这声音的熟悉。
青年松开手,侧步隐于暗处,看着被吓的不轻的女人,刻意放低了声道:“沈医生,回去吧。”
沈伊筠连连点头,手上捏紧了手袋,头也不回的快步冲那光明的大楼后门走去。
直到沈伊筠的身影消失在了楼内,左右也不见可疑的人,青年缓缓从黑暗处踱步出来,慢行至餐厅窗口,从兜里掏出了一小块儿镜子,冲二楼某一扇窗子照了过去。
几下过后,原本微亮的屋子彻底被黑暗吞噬。
医院二楼走廊。
陈乐康将会客室的门关上,回身便走到了斜对过温煦的办公室。
门半开着,乐康直接推门开口:“少爷,伊筠小姐回来了。”
温煦点点头,站在桌前,看着手下的地图冲乐康问:“乐康,你说我们找艾伯帮忙运送物资,怎么样?”
那个外国断袖?
乐康心中大惊,面上不显山不露水道:“是不是、太麻烦艾伯先生了?”
温煦抬头看向乐康,乐康轻咳一声解释:“虽说找外国人合适,但人家能愿意吗。”
“说的也是,若是穆安愿意帮忙,那艾伯就愿意出手了。”
“少爷您——”乐康踌躇着开口问,“您知道穆安少爷和那个艾伯先生——”
温煦看着乐康那副难以言表的脸色,开口:“我知道。”
乐康那两条眉毛一瞬间立起,看的温煦心中颤栗一番。
两边各自垂头,温煦于桌上的手抓了个虚空,轻声问:“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不太想看。
是有耳闻过龙阳之癖,可也从未见过。
如今真看见了,他恨不得去洗洗双目。
男子与男子之间,这等腻歪,让人汗毛倒竖。
温煦细细打量着乐康的变化,瞧见乐□□理性的颤了一下,便知对面这孩子接受不了。
“那算了,再说吧。”
乐康看着温煦将地图折起来,心中确实有种冲动,想知道为什么。
于是他缓步上前断续着开口问:“少爷您,您、怎么看?”
“我?”
温煦没抬头,放下手中动作,背手看着桌上相片里右手边靠的极近的两人,语气平缓道:“我也不知该如何去看,初始接触时觉得有悖人伦,直到某一天有人同我说了些话,我才幡然醒悟。”
不等温煦开口,乐康就问:“何人、说了什么?”
温煦将目光放到了照片最靠外的那个少年身上,周身一切似乎也随着他羽化,一同去往了两年前的英国。
他们结束了一学年的课业,轻松之余来到了一片极为广阔的草场,陈舸穿着一身骑装,跨着一匹枣红骏马,挥着马鞭朝太阳追过去。
温煦径自骑着一匹黑马,遥遥望着那鲜衣少年逐渐远走。
身侧缓缓上来一个同是枣红马的汤润泽。
赶上来后便同温煦一起不紧不慢的向前遛马。
温煦疑惑的侧目望过去,就见汤润泽的目光还紧紧追逐着陈舸的背影。
再转回头时,汤润泽开了口:“你看见了。”
温煦抬头,看着远处停下冲他们招手的少年,抬手示意后,冲身旁人应了一声。
“你是、怎么看我的?”汤润泽十分坦率的看向了温煦,温煦对上他那双透彻的双眼,不知该说什么。
“只问你如何看我,与他没有关系,他什么都不知道。”汤润泽从温煦身上收回目光,眼中带着无限柔和盯着远远在夕阳里等他们的少年。
温煦看见了,看见了教堂里偷亲陈舸的汤润泽,看见了神父站在台阶上面带慈祥的看着他们。
教堂里那双巨大的翅膀在温煦看来,是长在了汤润泽的身上。
所以他才这么会翱翔的吧。
温煦走进那教堂时,汤润泽起身冲神父摇了摇头,那神父便看着熟睡的陈舸,手中捧着圣经为陈舸祈颂着什么。
“温煦。”
汤润泽一拳轻轻砸在温煦的肩头,将他叫了回来,又问:“你好像没有很不能接受。”
温煦意外的看向汤润泽否认:“我不是很能接受。”
汤润泽笑了两声,那双眼睛弯弯的但却泛着盈盈亮光:“你会遇到一个人,想把这世界所有的美好,所有的祝福都给他。”
“这一个人,是你愿意用双目注视的,用双脚追随的,是你愿意用双手捧着的,不愿让任何人触碰的。”
“无论男女,遇到了这个人,那就是他了。”
“性别不对,那就要替换吗?”
“可这无穷的宇宙里,你只能找到一个他。”
“再也不会有别人让你甘愿分享出你的好运和祝福。”
汤润泽说完这些话,看着温煦又问了一遍:“你现在是如何看我的呢?”
温煦摇了摇头,远处的陈舸又带着他的马狂奔起来,衣摆翩翩飞舞在落日里的少年郎,就这样同太阳一起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他张口却说了句很奇怪的话。
“你拒绝了神父的祝福。”
汤润泽抬手将鞭子甩在了温煦的马上,温煦被汤润泽送了出去。
身侧人驾着马追过他时,高声留下了一句:“我只求他能平安。”
某一天,你遇到一个人,也许只是一眼,隔着茫茫人海连对方的脸都没有看清的时候,就把那个人牢牢记在了心里。
由于阵营不同,你们暗自较劲对垒,你开始享受这种与你同步的每一次试探。
在如此纷乱的北平,你看清了他,他同样看清了你。
你什么都不能说,但他什么都明白。
你们互相倾诉着多年战争带来的所有伤痛,冥冥之中你们的灵魂纠缠在了一起。
他突然的抽身离开叫你不能自已,风中独留你一个人飞舞的灵魂。
你没有等待,跟着风被这诺大北平里的浓重烟雾熏的快要飞不起身。
他又一次回来了,同样是一道飞不起来的灵魂。
你们互相舔舐着彼此被侵蚀腐烂的伤口。
却在意识消弭之际明白他再一次要远走。
你们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你以为你们要彻底分开。
却在睁开眼睛后看到了他留给你的白玉。
白玉无瑕,你猜这是他再一次留给你的警告。
你没有怨怼,将那道警告戴在身上,却格外期盼他能平安。
只有两字,平安。
你们各自经营着手中的一切,看着北平里一道道已经浓黑的灵魂,你总是情不自禁的望向南方,渴望见到同你一样的灵魂。
夜以继日的算计琢磨,一道又一道清澈的灵魂在你眼前相继消失。
你的战友愈来愈少,你时常站在镜子面前,看着已经漆黑的灵魂,竟也觉得有些陌生。
直到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你想要追赶着童年时的好友一同去往清净之地的时候。
他又回来了。
你闻着那道久违的灵魂,不顾一切的上前与他在风里狂舞。
他以他的节奏带来了狂风骤雨,将你身上的污浊清洗干净。
你在他那澄澈的眼里,看到了一个同样清澈的自己。
他像一道扬沙,跟着风来,又跟着风走。
这一次,他将你彻底的定在他的身边。
太坚定了。
那是你内心希望的旗鼓相当的帮手和伙伴。
你还不敢确定这个人是不是就是曾经同伴所说的那个人时。
他又一次离开了。
你看着手上的誓言,突兀的想起了那个站在神父脚下的少年。
他对着神父摇头,将世间所有的美好祝愿送给了身边的少年。
这无穷的宇宙里,你只能找到这一个人。
再也不会有别人让你甘愿分享出你的好运和祝福。
那天早上,你看着手上那个泛着光晕的誓言,突然就想将世间所有的好运全都浇灌在他身上,只为他能平安。
你开始觉得,同伴说的是对的。
但你又违背了你所学的知识,认为你和他之间,是冥冥中注定的宿命。
因为你们凑在一起,就会带来狂风和暴雨,将你们的灵魂席卷,又将伤痕累累的你们,冲刷上治愈的圣水。
你开始觉得这样的不同是美妙的。
你开始觉得这样的特殊是神圣的。
你们就是彼此相互吸引着的磁石。
这就是宿命。
是命运让你们在轮渡的高台上下一眼对望。
是命运让你们生出了同样狡诈的灵魂。
又是命运让你们只能接受对方的安抚。
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你们的位置。
所以,这就是你们的来时路。
所以,这就是我和荣昭。
他将一切捋顺,深陷在脑海中不肯自拔的冲乐康开口。
“我的一位故人。”
“他说,这是宿命。”
那天马蹄声声盖住的最后几句,今天才叫温煦听了个清。
他胡言道:你拒绝了神父的祝福。
飞奔去追陈舸的汤润泽高声说的是:我只求他能平安。
这就是我的命了,阿煦。
他就是我的命了,阿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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