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常:审问(上)

对面的女人没有任何表情,面部的肌肉却因为强烈的感情不自然地抽搐着,她竭力保持平静,但放在桌上的双手却无意识地弯成了爪状,青筋暴起地抓着桌面,哪怕血肉模糊也毫无所觉。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到能清楚地看见宁静的表象下那狂暴的憎恨漩涡。

然而这漩涡丝毫影响不了常,少年戴着手铐,摆弄着面前色彩鲜艳的陀螺,用牛皮筋让它在桌面上转动着起来,转成一个五彩斑斓的圆。

女人用可怕的眼神看着他,他则满心满眼都是陀螺的色彩。

常又被捕了。女人说把陀螺给他,他就束手就擒了。

然后女人坐在桌子对面问他,为什么要把她的祖国夷为平地?

他说:“我碰了一下那个按钮,发现一大片城市消失了。我很惊讶,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于是又碰了一下按纽,发现剩下的那片城市也消失了。我明白了按钮的功能,于是想走出去,但外面全都是废墟,很不好走,于是我按了第3下,它们就变成很好走的平地了。”

女人自然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站在女人身侧的护卫们也用看外星生物的眼神看着常。

他们的恶意很明显,于是常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摆弄起了陀螺。恶意很危险,但很陀螺美丽的花纹更触动心灵。常很容易就被其中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给迷住了,他的生活中从没见到过这种能握在手心,能只属于自己的美丽事物。

那边,女人在憎恨之后,无声地崩溃了。身侧的护卫用很小的声音询问长官是否需要休息,女人摇了摇头。

她深呼一口气,对护卫摆摆手。

面前的少年眉目端正,双眸如两汪清泉般澄澈,神情比同龄人纯粹,更具孩子气。他看着陀螺,也懂得欣赏上面的美丽花纹。可她的家乡,明明比任何一个陀螺都更美丽啊。

女人突然平静了下来,一瞬间竟失去了憎恨之心。

“很漂亮吧,”她对少年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非常轻,非常轻,“这种陀螺是我家乡值得自豪的工艺品,它们的花纹绚丽得像是美好童年的具现化。小时候我超级喜欢,收集了好多,装满了整整一个房间。”她的语气中充满怀念,“有些是朋友送的,有些是家人制作的,汇聚在一起,多彩得像是来自天堂的梦幻,再怎么悲伤的人,只要看一眼它们,心情就会变得轻快无比。”

常的注意力被女人的话语吸引住了。

他看着手中的陀螺,想象着它们汇聚在一起,旋转着,旋转着,越来越多,变成五彩的漩涡。

“那一定宛如一个奇迹。”他说。

“可是现在,我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了。”女人的语气低落了下来,“那些陀螺放在我的老家,而我的老家在你触碰到那个按钮的时候消散了,它们很漂亮,但它们什么都不剩了了。”她拖着腮帮子,语气中透出几丝委屈,“明明我还有比这个更漂亮的陀螺哩,现在我都没法证明了。”

“我相信的。”常说。

他看着手中的陀螺,突然不复之前的喜悦了。一想到那些美丽的事物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毁灭的,他莫名地感到怅然。他想女人一定非常伤心。

“都怪你。”女人小声地说。

“都怪你。”女人的声音十分的坚定。

“都怪我。”常点点头。

他理解了女人失去陀螺的悲伤。

他看了看手上的陀螺:“很开心能得到它。”

女人:“……不跟我说声谢谢吗?”

常的脸上露出了很茫然的神情:“‘谢谢’,这个词听起来很熟悉,我为什么要说它呢?”常在还有父母的时候,自然被教导过长辈给你吃的玩的时要说谢谢,但是13年的非社会化生活,覆盖掉了那些长时间与现实脱轨的常识。

啊,我真是失态,女人想,我应该先询问他的身份信息,再从他的回答中做出他的心理测写,这才是专业的应对方式。我不应该一时冲动,一上来就问那个让人失态的问题。简直打乱了审讯的节奏呀,她苦笑着,完全没料到对方跟野生动物一样。

这边,常好容易回想起这个双亲曾教导过的常识:“你说的对。”

他略显生涩,却无比认真地朝对方弯了弯腰:“谢谢你送我这样美好的……礼物。”这次他很快就想起了礼物这个词。

女人的心中一片平静,无悲无喜,与之前的崩溃判若两人,她略带微笑地点了点头。她想她很平静,平静到掉到岩浆里也不会再燃烧了,她知道自己的情绪已经达到了临界点,不适合进行这场审讯了。

她很想夺门而出,但理智告诉她不行,一切都得慢慢来,不然她的人格会崩坏的。

“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就先行离开了。”她温文尔雅地朝对方点点头,语气柔和得像个邻家大姐姐,“请你先与下一个过来的人好好地聊一聊吧,等到合适的时候我还会再过来的。不用太紧张,向他做个自我介绍,嗯,就是告诉他你是谁,回答他的问题就成,他的动作可能会有些粗暴,他本人可能也是充满恶意的,但请你理解,他的出发点也是好的,你诚实地回答,他还是会遵守规则的。不,你如果很配合地回答,他可能就是言语上粗暴一些……”她絮絮叨叨,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旁边的守卫欲言又止地看向她,却什么也不敢说,生怕对方心中的弦一下子就崩断了。

常很认真地听着,最后点了点头。

女人走了出去,然后靠着墙,缓缓地坐了下去,整个人蜷缩在了一起。

她慢慢松着心中的弦。

阴影落在了她身上。

“抱歉,长官,因为我的个人原因,影响了审讯的进度,之后得拜托您了。”她低着头,没有看来人,“我请求您不要首先使用暴力手段,他可以没有人性,但我们不能没有。”

对方对此不置一词,只是说:“先睡一觉吧,少校。”

女人轻轻地嗯了一声,两行清泪从颊上划过,梦里没有故园的花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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