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号,刚过完十五岁生日没多久。
许庭周考上重点高中,被分配在最好的班级里,他和父亲坐上汽车告别老家的蝉鸣,从偏远郊区来到A市中心。
父亲卖掉家里的店铺,在A市边缘的L区租了一间小铺子,接着开五金店,作为陪读。
L区离学校很远,父亲不允许许庭周住宿,许庭周只能每天坐公交回家。
许庭周晕车很严重,看见封闭汽车就要反胃,然而父亲执拗地让他走读。
许庭周每天在拥挤中晕得死去活来,从倒数第二站坚持到最后一站,又转另一条线坐到终点站,下车后还得再步行半个钟。
后来邻居送给父亲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改装成了许庭周上下学的交通工具。几乎每天五点半,天还没亮,他就得爬起来往学校赶。
学校大多是住宿生,天天生活在一起,和走读生相比同学之间交流更多。
同学们聊得火热,打成一片,许庭周在发呆看书。
同学们讨论周末去哪玩,哪个班又爆出新八卦,许庭周在低头写作业。
同学们自由组队,体育课上玩得不亦乐乎,他在一旁看着。
许庭周不爱说话,沉默寡言,和这个集体格格不入,甚至逐渐脱轨偏航,独立于这个集体之外。
或许有一天他不去学校,都很难有人发现他曾经存在过。
父亲总是说他长了一张嘴只会吃饭,像个哑巴。但父亲每天给十五块钱作为生活开支,对他来说不太够,他也不是只会吃饭的,还会靠劳动挣钱,想办法挤出时间赚外快。
高中学业很忙,一心难二用,一年过去,许庭周的成绩落下不少,从霸榜年级第一,掉到了前三,然后许庭周放弃了周末兼职。
后来有同学知道他是走读生,偶尔叫他帮忙带零食和快递,支付路费。许庭周又挣到一些生活费,并获得稳定客源。
升上高三,许庭周拿到了保送延华大学的名额,过了个好年。
翻春后,他又开始找工作,在各大网站投递简历。
某个傍晚放学回家,骑车路过环湖东路,落日铺满整个水面,波光粼粼,白鸽被人群惊飞,庄严教堂渡上夕阳,景色温柔。
许庭周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就近选择一张长椅坐下,口袋里的电话响了。
中年男人的声音从听筒传出,很有礼貌地问:“你好,请问是许庭周先生吗?”
“是的。”
“是这样的,我们看了你的简历资料,觉得你各方面都很符合我们的招聘标准,你看有没有时间过来面试?”
“有的。”许庭周不愿意错过来之不易的机会,紧张回问可不可以加个社交方式方便联系。
“可以。”对面回答的声音变得很小,但听上去年轻不少,可能是对方把手机拿远了。
挂了电话,社交软件跳出一条好友申请,许庭周即刻点同意。
对方把面试地点发来,在S区的一家咖啡店,许庭周曾经兼职下班路过,瞄了几眼,是一个很高档的地方。
退出聊天框,许庭周点开手机余额,界面显示89.17。
最便宜的咖啡会比最贵的奶茶贵吗?
他拿起长椅上的书包翻了一通,找出一些零散现金,虽然很少,但加上硬币勉强凑两百块。
在小程序搜索这个店,菜单里最便宜的咖啡会员价199。
贵是贵了点,够了就好,许庭周收好手机,骑车回家。明天是周末,正好可以去面试。
天边一片金光灿灿,晕染着少年飘起的碎发,白鸽跟在少年身后展翅飞翔,湖风略起他的衣衫,贴在单薄的肌肤上,却格外有力量。
不断前进的人总有大好前途和希望。
第二天下午,许庭周找出最干净的白色T恤换上,前往约定地点。
服务生在门口拉开玻璃门,弯腰微笑着说:“欢迎光临,先生里面请。”
许庭周点头,询问道:“请问29号桌在哪儿?”
另一个服务生过来带路,这间咖啡店比想象中的要大,装饰华丽,镜子和水晶吊灯相得益彰,许庭周跟着服务生上了电梯,到达最高的第三层。
靠窗的桌子坐着一个黑发男生,这一层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位客人,服务生把许庭周带过去。
玻璃窗外绿树成荫,阳光正好,男生抬起头,周身泛冷,却微笑着说:“许先生,坐。”
没想到会是同龄人来当面试官,许庭周心里七上八下,比见大人还要紧张。
桌上摆着两杯咖啡,男生搅动着自己杯子里的勺子,语气和善:“会有点苦,可以加糖。”
许庭周“嗯”了一声,拉开椅子坐下,端起杯子小抿一口,果然苦得让人舌头发麻。
对方把桌上的牛奶和糖倒进他的杯子里,拿勺子的手骨节分明,白皙通透,筋脉清晰。
这男生长得过分精致,一身黑色衬托出与生俱来的贵气感,许庭周甚至不敢看他。
经过调制的咖啡不苦了,对方询问了几个基本问题,许庭周如实回答。
对方听后微微点头,脸上除了冷漠看不出多余表情,但对许庭周应该是满意的。
许庭周有信心胜任这份工作,保持平静等待下一个问题。
终于问到许庭周最关心的事:“许先生预估的薪资待遇是多少?”
许庭周想了想,犹豫着回答:“五十……?”
对方似笑非笑:“这么不自信?”
多次在国际竞赛中获奖,蝉联三界冠军,有这履历,五十确实谦虚了。
许庭周一狠心,说:“五百。”
对方放下咖啡杯,没有回话。
许庭周担忧自己狮子大开口,让对方不满意了,刚要开口降回六十,对方却平静地说:“好啊,许老师。”
许庭周一愣。
对面这人说话不至于特别轻佻,但特别不可思议。
“你通过面试了。”他说:“明天来上班。”
许庭周从惊喜里缓过来,问学生的姓名。
“顾凌寒。”
“好的,谢谢。”
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许庭周又问咖啡多少钱,准备把钱还给他。
“许老师不用这么客气,还有……”
许庭周等他说完。
“把备注改改一下吧,昨天加你的人是我。”
“好。”许庭周看向他。
“我叫顾凌寒。”
工作时间定在每周末下午三点到五点,两个小时的补习时间,薪资却高得离谱。
许庭周有些感慨曾经无数个日夜点灯刷奥数题,拖着疲惫的身体参加竞赛,累死累活十几年,终于过上了知识就是财富的日子。
一小时五百,一个月八千,看到这么多个零,许庭周每周放假充满了干劲。
但他是个很严厉的老师,毕竟严师才能出高徒,这是许庭周秉持的教学理念。不过对方又是同龄人,这让许庭周有一种故作深沉的感觉。
好在顾凌寒参悟能力很强,每次发下来的月考试卷,物理化分数都不低于97。
顾凌寒还时常放低自己的位置,谦虚地说:“是许老师教的好。”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许庭周恍惚以为自己很厉害。
顾凌寒上的是贵族学校,大多学生选择出国留学。而顾凌寒高□□其道而行之转回国,一心奔向顶尖学府延华大学。
国内外教育考核方式不同,如果不进行一定强度的适应练习,恐怕很难通过统考被成功录取。
高三备考时间紧张,当顾凌寒知道许庭周是保送的学生,又埋头多做了几套试卷。
许庭周说:“以你现在的水平分析,我觉得肯定没问题。”
“数学最后的大题变换无数,稍微丢点分也没什么的。”
“你看,英语次次满分呢。”
“语文嘛,等我回去给你找几个素材背一下。”
……
许庭周仔细查看顾凌寒每一科的试卷,认真分析,实话实说,并无安慰成分。
他本来只教物理化的,后来顾凌寒偶尔在手机上问其它科目的问题。这又是第一个学生,如此勤学好问,刻苦努力。
许庭周甚感欣慰,觉得孺子可教,慷慨传授,不另收其它费用。但凡知道的、能回答的,都会毫无保留告诉顾凌寒。
在某个周五的晚上,夜黑风高。许庭周给顾凌寒发了一条消息:不好意思啊,这两天有点事,请个假。
顾凌寒:好。
关了手机,许庭周弯腰捡起地上的筷子放到桌上。
然后找来扫扫干净碎玻璃,装进盒子,用胶带密封,贴上“内有玻璃,小心注意”的字样。
屋内一片狼藉,卧室父亲鼾声如雷。许庭周环顾一圈,把家里收拾干净,出门骑了车往河畔走。
一条长长的河流蜿蜒在A市,从西到东贯穿整个城区。
八点,路上散步的人很多。
小心穿过车流,许庭周停在药店门口,进去买了一瓶五块钱的酒精,还有两张创可贴。
他坐在路灯的长椅下,撩起裤腿,借着灯光简单处理伤口,突然觉得肚子饿了。
可是,没有钱了呢。
但是又真的很饿。
许庭周打开手机,点开顾凌寒的聊天框,打了一行字,删了又打,打了又删,最终还是放弃了,没能把信息发出去。
过了一会儿,电话响了。
许庭周不看屏幕,直接滑到接听键,放在耳边:“我在S区,太远了,暂时回不去。”
不知道那冤鬼老爹能不能听出他不想回家。
对方沉默,慢慢传出声音:“许庭周,是我。”
许庭周后知后觉,连忙坐直说抱歉,裤腿滑下来不小心擦到伤口,他嘶了一声。
电话里传出:“可以见一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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