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天的夕阳已经慢慢融化，天幕暗蓝下去，酡红颜色透过翠意山林洒落满地斑驳，远山传来几声鹤唳，天色悠扬。
伍百泉推开后门，抬手指了个位置，“去坐那里。”
林婼点头，抱着书包走过去。
没有电视剧里转校生必备的开场白，甚至整个班在有陌生同学转来的情况下，竟然没有一个人扭头看她一眼的。
整个班级里就只有呼吸声、女孩的走路声、翻书的沙沙声和落笔飞快写字的声音。
高二二十一班，理科最厉害的清北班。
黑板上的红色励志语横幅格外醒目，林婼匆匆扫了一眼，很快走到后排靠窗的位置，那个位置只坐了个清瘦的少年。
而同桌的位置，则是空的。
按道理说，在九十六中没有男女同桌的规矩，但是教室里只有这一个空位了。
伍百泉巡视一圈走了之后，班里这才有一些动静。
下午第四节的自习课，半边教室被笼罩在浅淡金黄的夕阳中。林婼坐下后，余光不由去看她的身侧的少年。
他皮肤太白了，以致于在黑色校服中如浓墨泼玉，光芒笼罩之下，少年下颌清绝深刻，侧颜几乎完美到像是一帧刻意定格在最美角度的电影主角。
夕阳把他眼眸透照成琥珀色。
似乎是察觉到女孩的目光，少年微微侧头，顺着光芒正对上她清澈眸子。
在成片黑色校服之中，只有梳着高马尾的女孩一身淡紫色的碎花裙，在夕阳光里、在浓翠绿意之下安静恬淡的像一株玉兰。
是林婼……
只第一眼，许一风就在心里念出她的名字。
和少年目光对上，林婼忽然坐直了身子慌张躲开，可又觉得或许不太礼貌，于是抿唇很自然地和他对视。
她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词“银容雪质，胜松欺翠”，从前不觉，现在才相信有人竟然真的可以像是自带氛围感的漫画。
要是在港宜国际中学，他能被次干抹净……
林婼不由想起来某些圈子里很成熟的女孩，她们那些带着坏笑的表情，说某某个男生亲起来很舒服诸如此类的话，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少女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飞快把书包收拾好，那句“你好啊，我叫林婼”的开场白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这男生应该会有女朋友吧？她最好还是不要主动开口，尤其还是临时同桌这样尴尬的身份。
表情有些不太自然，林婼再次偷偷用余光去看身侧的人，发现对方没有要和她开口讲话的意思便也默不作声了。
对于新环境，人本能有些不安感，林婼并不是一个能很快适应新环境的人，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后干脆拿出字帖无所事事地练起瘦金体来。
平日不觉，今日却觉得夕阳落的太慢了，注意力总是在少年那侧，日光照的她有些神思错乱。
于是她微微起身想要把窗帘拉上。
似乎是看出了少女的意图，身旁的人终于先开口了，“午休过后不允许拉窗帘。”
少年声音如金石击玉。
“啊？”
扯在窗帘上的纤细五指只得收回来。
有了开口破冰的第一句，后来也便顺理成章起来。
“怎么转到这个学校？”
“哦，呃……”
不知为何，林婼答不上来，大脑一时间不像应付别人那样灵活了，心里有乌黑阴影围上来。
思量片刻，她若有所思，“暂时借读，很快就走了。”
等风波平息，等秦冠英在剑桥那边稳定了，她很快就会接自己到她身边。
许一风勾唇，表情里似有苦笑，“那恭喜了。”
送孩子到这的，多半跟孩子有仇。
“嗯……你……”
林婼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为了表示友好，也为了和这个临时同桌好好相处，她从书包里掏出一盒手信曲奇，“味道很不错，送你。”
少年扬起唇角，淡静的容颜上终于有了笑容，他半阖眸子，纤长眼睫投落两扇弧影，夕阳像笼罩在他身边的橘子海。
“同学，九十六中禁止任何零食带进教室。”
林婼:“……”
“虽然规则是这样的，但是带了又能怎么样？大家不还是最喜欢上课偷偷吃零食吗？”
林婼小声嘀咕，不知道该不该收回这份漂亮的礼盒曲奇。
许一风却点点头，从善如流道:“正解的。”
少年收过那份曲奇放在桌兜里最隐蔽的位置，虽然他从来不吃甜食。
见他终于收下，心里无端端闪过一丝喜悦，对陌生环境的紧张感轻了些。
“我叫林婼，女字旁那个婼，你呢？”
怕身边人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字，林婼随手在本子上写了个漂亮的瘦金体给许一风看。
她鼓起勇气，还是决定要有这个自我介绍的开场白。
许一风有些好奇如果身侧的少女看到他的名字，会不会忽然之间露出旧友重逢的惊喜，于是她落笔在林婼名字下面写下那三个字，然而没有。
少年的字凌厉漂亮，林婼拿起本子端详片刻后，唇中轻喃，“哇……”
“听起来好自由青春的名字。”
被夸奖的人脸上并没有什么喜悦，许一风不是个会让别人尴尬的人，他只低头笑笑，没再提起从前的事。
忘了就忘了吧，反正他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林婼有堆起来比她人都高的练字本，描红的、控笔的、临摹的、自练的，随着学生时代的结束全都被她一一扔掉，时光周折中，就只有那个被许一风写了名字的那一页，她依依不舍留存了很久。
许一风，像是个永远干净少年的名字。
后来那些和闺蜜彻夜长谈时，林婼有些舍不得告诉别人一个惊艳她很久的名字，于是她的缓缓道来中，称呼许一风为橘子海同桌。
.
晚餐是在食堂吃的，饭菜并不是很合林婼的胃口，九十六中严格划分食堂位置，一层是女生食堂，二层是男生食堂，每个班也有自己的固定区域。
长排桌上，靠近林婼的几个女孩子好奇地凑上来搭话。
“你怎么会转到这个学校？天啊，我们都巴不得走。”
“啊？九十六中成绩好啊。”
林婼只能找些随便的借口来敷衍。
“得了吧，都是水出来的成绩，也就那样，比起天宁一中什么的差远了，这**学校会营销而已。”
一个齐刘海女生立刻翻了个白眼，又问，“你以前是哪个学校的？”
“我以前不在天宁上学。”
“好吧，”齐刘海点点头，“你分宿舍了吗？我叫张语然，我们宿舍有两个空位唉，你应该来我们宿舍吧？”
“也许吧，我叫林婼。”
张语然点点头，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特别提醒道，“对了，每个月都会换位置的，你别理你旁边那个人。”
林婼筷子顿了顿，“他有女朋友？”
“谁看得上他啊？”张语然大吃一惊，耸耸肩说，“他是个渣男，很暴躁还打人呢，而且他家里很穷，喜欢偷东西，还很会说谎，总之大家都很恶心他喽，对吧？”
旁边几个正在吃饭的女生听见他们闲聊的内容，也露出鄙夷之色，纷纷附和。
“对，许一风确实很恶心，都不知道学校怎么不把他开除了，之前大家知道他家里的困难时还给他捐过东西之类的，结果他偷班费。”
“听说他还和校外的人谈恋爱，把人家肚子搞大了也不负责，逼的人家女孩子跳楼了，那家人还来过学校闹呢。”
“连班主任都很讨厌他呢。”
林婼滞了片刻，看所有人几乎都附和的表情，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就……很离谱。
就许一风这种长相气质放在港国际，别说是不是渣男了，就是坨屎也有人上赶着给他配最好的马桶，结果九十六中的人对他似乎……很厌烦讨厌？
好吧，九十六中人确实不看颜值是吧？
她不是个听些片面言语就会把人定性的人，学校里各种各样的小团体小圈子也远比大人想的复杂很多，林婼知道校园并不是单纯的。
吃饭时间只有十七分钟。
晚读时间漫长难熬，要求全体学生站立读书，甚至还有很多学生会和值班老师也检查班级朗读声音大小，如果声音太小就会被扣班级积分。
林婼一时间怀疑自己是进去了，不由把书本挡过侧颜嘀咕，“别太冇谱吖，噉咪坐监？”
她本能地嘀咕了句粤语。
旁边正专心致志背英语的人顿了顿，没有打算和她讨论的意思，许一风目光只移了一瞬就继续收回来在英语课本上。
林婼皱着眉，觉得无聊到要命，脑子里好像有个小人乱七八糟跑地图，她没法集中注意力，腿已经站的有些酸痛，她干脆生无可恋地闭眼听许一风在背些什么。
少年声音独有的冷冽，只是英文的发音很一般。
“extraordinary异乎寻常的，令人惊奇的；非凡的……”
许一风认真的背了好几遍，合上书后:
“extra……”
背不出来，他又翻开去看。
“extraordinary异乎寻常的，令人惊奇的；非凡的。”
合上书后。
“extrao……or……？？？”
林婼眼睛闭的更深了。
好吧，估计许一风是个学渣。
可惜了，要是成绩也和他长得一样牛逼的话，高低得有人暗恋他三四年下不来。
大概是她无声太久又闭着眼跟睡着了一样，许一风侧头看过去。
“你怎么了？”
林婼猛的睁眼，没想到被他注意到，握着书的五指不由发紧，纸张像少女心事一样缓缓发皱。
“我，哦我，我有点头晕。”
她说完有点后悔，对方会不会觉得自己很矫情？只是站了有十五分左右而已。
许一风指尖微动，料想她可能适应不了这种长久站立式背书的奇葩规定，“你这样站在外面闭眼还不出声，被学生会看到会记名字通报的。”
“啊？”
林婼深呼一口气，只能勉强提着一口力气懒懒张口胡乱背一些生物定义。
“你坐我的位置，我站在外面，他们看不见。”
“啊？”
还不等林婼反应过来，许一风已经侧身交换了位置。
他很高，少年十六岁的年纪目测已经有一米八，林婼仰头看他，许一风的表情沉静内敛，继续背着那个中文意为非凡的单词，像是根本没有刚刚换位置事情的发生。
“谢谢。”
少女极低极快的道了谢，然后弯身坐下，少年的座位干净整洁，窗台上似乎沾染了他的味道，在嘈杂读书声中像他的嗓音一样带薄荷松香的内敛冷宁。
林婼捏着书角的指尖发红，又开始暗暗思忖张语然的那些话。
随着一声铃响，晚读在六点五十准时结束了，隔着过道，是张语然和另外两个女生的小团体，她们趁读书声浑水摸鱼的交谈声没收住，寂静时刻便传了出来。
“听说明天要搜班呢。”
“真假？”
“服了，又特么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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