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名字叫织田作之助，你听说过吗？”
叶月的话音刚落，中也就停下了脚步。
时间仿佛也随之停滞。
赭发青年呼出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作白雾，氤氲散开，模糊了他的面容。无法看清他是在思考问题，还是因为难以回答而驻足不前。
叶月忍不住睁开眼睛。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中也的侧脸和垂落的长睫，无法获取更多信息。
过了不知多久，中也冷静的声音传来。
“有点耳熟，等我回组织后帮你查一下。”
“好，”叶月的眼中闪过隐晦的光芒，但她什么也没说，“如果你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中也应了一声，抬脚继续往前走，静止的时间也跟着流动起来。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中也稳稳地背着叶月，步履矫健。他偶尔会询问叶月一两句冷暖问题。在路过叶月曾经很喜欢的甜品店时，他也会停下来询问叶月，是否要进去看一看。
叶月会开玩笑地回答她现在身上暖得都快出汗，也会干脆地指使中也进甜品店挑选她喜欢的小蛋糕，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中也付钱再背着她离开。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及关于织田的问题。即使心里已经积压许多疑问，也默契地选择避而不谈。
等到达目的地，中也直接将叶月损坏的鞋子丢在一旁，然后带着她穿过玄关的隔断，进入客厅。
视野一下子变得豁然开朗。
这栋房子是一个面积很大、设施齐全的套房。一绕过玄关，叶月就看到了那个从客厅延伸到厨房走廊墙面的恒温红酒架。
虽然酒架又高又宽，但由于设计合理，基本没有占据太大空间。张扬又奢华，非常符合中也的风格。
“中也，我突然想起来，那瓶原本给你过生日准备的红酒，它还在意大利的酒庄里。那么长时间没去拿，也不知道还在不在。”叶月的声音中包含着些许遗憾和可惜。
“不用担心，那瓶酒前段时间已经寄给我了。”中也走到沙发前，将叶月放下来。
叶月面露疑惑，她撑着中也的肩膀坐到沙发上，奇怪地问道：“他们怎么会寄给你？”
“杰索家族和彭格列关系密切，估计是从彭格列那里得知我们的关系，所以才会寄给我。”
中也没有太在意这个问题。他起身准备去拿药箱，走之前还特地打开客厅的暖气，叮嘱叶月把贴身的裤袜脱下来，好方便一会儿处理伤势。
看着中也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黑暗中，叶月收回目光。她伸手裹紧披在肩上的黑色长外套，借着外套的遮挡，将贴身的连裤袜脱下。
长裙的下摆卷起到膝盖以上，光洁白皙的小腿暴露在空气中，原本红肿的脚踝不知何时已经恢复如初。
叶月盯着自己的左脚脚踝看了一会儿，果断伸手，轻轻握住踝骨。她闭眼吸气，咬牙用力一扭，疼痛传来的同时，那片瓷白的肌肤也再次浮现不正常的红肿。
做完这一步，叶月轻舒一口气，她放松身体靠在沙发背上，静静等待中也回来。
等待的时间没有太久，中也很快就拎着药箱回来了。
为了方便涂抹药水，中也单膝跪地蹲在沙发前，同时抬起叶月扭伤的左脚，让她踩在自己的大腿上。
沾有红色药水的棉签轻轻涂抹在红肿的关节处，泛起微微凉意，稍稍缓解脚踝处的疼痛。
等伤势处理得差不多后，叶月顺势想把左腿收回，却被赭发青年扣住小腿肚，动弹不得。
“中也？”
叶月轻唤一声，却没有等来中也的回应。她又试探性地动动腿，发现还是无法抽回。
暖气需要再过一会儿才会起效果，室内依然泛着冷意。
叶月觉得左腿有点冷，尤其是五根脚趾。她忍不住蜷缩一下趾头，紧接着，她的脚趾就被一只温暖的手掌盖住。
终于，中也抬起头，目光认真地凝视叶月。
“其实，我刚才骗了你。”
叶月一愣，意识到中也言语中未竟的含义，她垂眸轻叹一声：“织田他已经身亡了，对吗？”
“嗯。”
事情一旦说开，后面的话就变得没那么难以启齿。
六年前，织田应太宰的邀请加入港口Mafia。虽然他是强大的异能者，但秉持着“不杀人”的原则，他在港口Mafia就是个异类，只能从事琐碎的底层工作。
四年前，在中也被派往西方镇压敌对势力的期间，一个被欧洲各国驱逐的异能组织mimic偷渡到横滨，严重威胁到港口Mafia。巧合的是，mimic组织首领的异能力和织田的异能力作用几乎一模一样，都是预知未来几秒钟内发生的事。
出于组织利益和未来长远发展的考虑，森鸥外以牺牲“异类”织田作之助为代价，用最小的损失换来mimic的覆灭。此外，这件事也成功逼走对组织来说弊大于利的太宰治，同时还让森鸥外拿到“异能开业许可证”，港口Mafia因此成为合法组织。
“我知道的就这些。”中也最后解释一句，“因为不是我负责的工作，所以都是通过首领和红叶大姐的描述，以及阅读组织档案文件，从而得知。”
叶月闭上眼睛，嘴唇蠕动几下，才轻声问道：“组织的机密，告诉我没关系吗？”
“没关系，事后我再向首领汇报即可。”
叶月倏然睁眼，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涌上心头。她不知道中也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将受到何种惩罚，但她知道这肯定违反了港口Mafia的规定。
不想辜负这份心意，但也不想让事情就此揭过。
叶月陷入了沉默。在赭发青年神色越来越凝重的时候，她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平静地说道：“很早的时候我就有预感。在织田决定加入港口Mafia的时候，我就预感会有这一天。「杀人者人恒杀之，皆自取之」。既然选择不再杀人，就不应该加入Mafia。既然加入Mafia，就要做好随时被杀的准备。”
“但是，尽管如此，即使理解这一点——”
叶月一连说了三个转折词，每一个都停顿几秒，像是在极力压制失控的情绪，不让它们冲昏头脑。
“我也无法认同港口Mafia，无法认同森鸥外的行为。我果然还是很讨厌「他」。”
叶月的声音冷硬如冰，连室内的暖气也无法融化分毫。
自从得知森鸥外曾经动过“暗杀她”的想法，叶月对森鸥外的印象就很不好。之前，私下见面的时候，她维持表面上的礼貌和相安无事，也不过是看在中也和夏目漱石的面子上。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想过干脆动用「书」的力量把森鸥外抹除掉算了。但是，不行。一旦开了这个头，她或许还会想干脆也把织田复活算了，未来还会想着继续使用「书」去满足更多私欲。
那样的话……那样的话，她怕最后连作为「人类叶月」的自我都迷失。
“你不需要喜欢他，讨厌也没关系。”中也伸手捧住叶月的侧脸，抹去上面悄然滑落的透明液体。
叶月的瞳孔瞬间一缩。
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脸上多出的凉意竟是她的眼泪。明明她的心里没有多少悲伤，更多的是得知真相后的愤怒，以及预想成真的宿命感。
然而，叶月没有时间再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中也后面所说的话，夺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他是我的上司，不是你的上司。港口Mafia是我的组织，不是你的组织。你要讨厌他，讨厌港口Mafia，完全没关系。”
“你不怕我和港口Mafia为敌？如果有一天连你都被当做棋子舍弃，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叶月眼睛一眨，又一颗水珠从睫毛上坠落，被贴在她脸上的手指接住。
中也隔着手套碾碎落在指尖的泪珠，他重重叹息道：“那我只能尽力周璇，不让这种事发生了。”
叶月不由笑出声，更多泪珠溢出，光靠一只手已经擦拭不完：“你这算什么回答呀！调解婆媳矛盾吗？”
中也松开叶月的左腿，帮她拉下裙摆，站起身。叶月的视线也跟随他，由俯视变成了仰视。
对视数秒，中也俯身压下，双手扶住叶月的肩膀，滚烫的唇瓣便落在叶月湿润的眼角，温柔地吮吸舔舐。溢出的眼泪被尽数吞没，但他没有就此结束。细密的亲吻沿着泪痕一路向下，滑过挺翘的琼鼻，辗转过柔嫩的红唇，最后落在微弯的唇角。
中也安抚地轻啄几下叶月的唇角，再稍微退开一段距离，以额头贴着额头的姿势，直视叶月。
那双钴蓝色的眼眸中扬起一抹半是认真半是戏谑的笑意。
“——难道不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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