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嬛坚持认为,这俩武吏借着外出的机会,跑去寻欢作乐了。其实这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是你情我愿,刘嬛不会用后世的道德规训古人。但是,一走好几天没有音讯,回来时一副即将猝死的模样,哪个上司都忍不了。
刘嬛当然可以甩一句“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直接以公主的身份处罚渎职的下属。她觉得,还是让人心服口服的好。顺便杀鸡儆猴,整顿队伍风气。
刘嬛带了三个人进了村子。两个是“受害者”,余下的那位唤作李胜,是武吏中的小头目。他没别的本事,最擅长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其余人在稍远的地方安营扎寨。
不然呢?几十号青壮,带着武器进村,是想抢劫,还是要屠村?
走进庶民的村落,最不适应的是刘嬛。
刘嬛生为大汉公主,虽然自幼被视为妖邪,但承受的只是冷暴力,衣食住行,从不短缺。她的领地收留的庶民,就是她见过的最底层民众了。能在国都存活的人,能差到哪儿去呢?
想象中,或纯朴或刁钻、一定有着壮硕体格的青壮见不到,或德高望重或内里藏奸、衣着定然体面的村老见不到,或小家碧玉或倚门轻笑、绝不会缺少青春气息的农女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
酷烈的太阳底下,稀稀拉拉的庄稼之间,几个身影在劳作。他们衣不蔽体,形销骨立,皮肤黢黑,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没毛的猴子。
“就是她放我们走的。”“受害者”一号指着其中一个身影,说。
“对,就是她。”“受害者”二号飞快的点着头,说。
刘嬛眯着眼睛看了良久,确认那确实是个性别为女的类人生物。她回头看向俩“受害者”——身形挺拔,相貌端正,不能说多好看,好歹是个达到平均水准的有为青年。
“你们真是饿了。”刘嬛没好气的嘀咕,将目光投向李胜。后者心领神会,悄无声息的离开。
刘嬛又让俩“受害者”带她去找囚禁他们的房屋。那是一间四面漏风的危房,门板裂开两指宽的缝隙,窗口歪歪扭扭的卡着半块木板。透过缝隙可以看见凌乱的草堆。
“这几天,你们就在这里?”刘嬛怀疑的问。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以更加匪夷所思的语气追问,“一直在一起?”
“受害者”不知道刘嬛在纠结什么,只一味地点头。
男人为了那档子事,竟可以牺牲至此吗?这个世界真的疯了!
刘嬛在村子里转了一大圈,没见到哪怕一个看起来不那么辣眼睛的村民。这些人生不逢时啊,若是在后世的影视城,演焦尸,演诡怪,都不用化妆。
刘嬛蹲在地头,扒拉着品种不明的庄稼,突然对刘彻和阿娇升起一股子感激,感谢他们为自己提供了衣食无忧的生活。种田太苦了。不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劳,田地里邂逅蛇鼠之类小动物的激动,光是农家肥那关,就能让她落地成盒,砍号重开。
那些向往田园生活的城里孩子,只消在追肥的季节,摇下车窗,去乡村公路上走一圈,就会明白,他们向往的不是种田,是农家乐。
这么一看,更显得俩“受害者”口味独特了。众所周知,不要和有着特殊爱好的人走得太近,会不幸……
俩小鸡仔,不对,俩“受害者”不知道自己遭遇了就业危机,只是老老实实的杵在刘嬛身后,等待可靠的李胜早点回来,还他们清白。
疑问公主为什么不亲自调查?闹呢!让公主亲自和庶民打交道,他们不想好了?
两个时辰之后,李胜回来了。他不负所望,查清了两人的遭遇。
“村子里的男人太少了。女人要生孩子,只能打外乡人的主意。”李胜说话的时候,眼神里透着心有余悸,也不知他经历了什么。
“男人太少?为什么?”刘嬛疑惑,偏远乡村应该是反过来才对吧,家家户户都喜欢“耀祖”,“招娣”的生存条件堪忧。
刘嬛想到了许多,比如灾难,比如谋杀,甚至妖诡作祟。李胜说出那个真正的理由时,刘嬛却愣住了。
“他们去了北边,再没回来。”李胜迟疑着说。
“北边?去北边做什么?”刘嬛皱眉。
李胜嘴唇蠕动,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刘嬛瞬间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去北边做什么?打匈奴啊。李广带兵,全军覆没。换成卫青,高歌猛进,难道就没有伤亡了?然而,皇帝要重铸大汉的脊梁,要不世功勋,武将要军爵,文臣歌功颂德,试图从中分一杯羹。谁能说他们做得不对?最底层的孤儿寡母吗?
刘嬛摆了摆手,打断李胜不知如何组织的语言。她说:“生活如此艰难,生什么孩子?”
李胜的表情愈发古怪了。他犹豫了许久,说:“养儿防老吧。”
刘嬛想说,孩子不是父母老年的保险,指望孩子不如多存钱。她想讽刺,家里有皇位要继承吗?然后,她意识到,自己又用后世人的傲慢视角评价古人了。在没有工业化生产力的支撑,没有法治社会的保护,人口数量是民众生存的基础。粗鄙的古代庶民,比后世的精英,更懂得生存。
那么,在孩子长成之前,怎么办呢?或者,他们根本来不及长大,怎么办?
这就要问,秦汉更替期间,消失的一千余万人口了。
刘嬛突然就明白了,为何秦皇汉武作为暴君,被各朝各代的文人墨客反复鞭尸,反而是似乎不起眼的汉文帝,成了明君白月光。
“事情既然查清楚了,就走吧。”刘嬛拍了拍手上的土,说道。
韭菜尚要一茬一茬的割,不能一键刷新。刘嬛可以斩杀妖诡,可以逼皇帝向她有限度的让步,却不能凭空变出人口,更不能对刘彻说,不要打匈奴了,回到卑微祈和的时代吧。
帝王将相有他们的文韬武略。从长远的角度看,那是正确的。这大约是最讽刺的事。
刘嬛甚至无法自掏腰包,资助这些可怜人。她的财物,有“正确”的用处。
最后,刘嬛带着武吏们,将附近山林中的猛兽清理了一遍。那什么老虎熊罴,在后世是很刑的保护动物,当下却是人们生命安全的巨大威胁。
武吏锻炼了伸手,得到了猎物,村民们得到了安全,刘嬛刷了一波声望。如此,当是皆大欢喜。可惜,刘嬛文采有限,不能似日后的刘彻,做《瓠子歌》直抒胸臆,青史留名。
这一日,刘嬛进城采购补给,惊闻冠军侯霍去病去世,皇帝暂停了对匈奴的征讨。刘嬛的第一反应是,什么玩意?那个活蹦乱跳、永远精力旺盛的青年将军,怎么会死?
武吏们噤若寒蝉。他们大多信了琅嬛公主与冠军侯的流言蜚语。这种时候,哪个敢到刘嬛面前找抽?
刘嬛原打算不搭理无良流言,继续巡视关中。但是……
“李胜,你带着他们在此地修整。我且回长安瞧瞧。”刘嬛吩咐道。带着这群武吏回长安,要走好几天。刘嬛自己飞回去,傍晚出发,天黑之前就到地方了。
这种时候,李胜还能说出不一样的答案吗?
刘嬛到了长安,直抵霍府。看着霍府外的白幡,刘嬛心里一个咯噔,莫非是霍嬗出事了?想想那个过度鸡娃的蠢爸爸,霍去病得多伤心啊。
比起正值壮年的霍去病,年幼的霍嬗更容易夭折,很合理,不是吗?
刘嬛有一万种法子让人注意不到她。她旁若无人的走进灵堂。浓重的香料掩不住**的味道。
看着那尊明显是成人制式的棺椁,刘嬛觉得嗓子堵了一块棉花,一时竟说不出话。
身形缥缈的青年坐在棺椁之上,百无聊赖的抖着腿。他好像不听课的学渣,东张西望。看见刘嬛,他咧嘴一笑,自然的挥了挥手,欣喜的说:“阿嬛,你终于回来了!”
刘嬛:……
她从没见过这么热情的霍去病!
刘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霍去病咧着嘴,笑得像个傻子。
即使知道没有能注意到自己,她下意识的压低声音,道:“你是怎么回事?”
霍去病双手一摊,道:“就是你看见的,我不小心死了。”
“我看见了。”刘嬛深吸一口气,道,“我问你,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你不是知道嘛,我一出门就没胃口。还没到北边,我就不停的拉肚子。接着,我就死了。我就想吧,伊稚斜还活着,匈奴还没灭亡,我的儿子还没长大,我却死了,太不甘心了。然后就是现在了。”霍去病抱怨似的说,“当诡嘛,轻飘飘挺好的,就是有点儿无聊。他们都不理我。”
“孤魂野鬼,有什么好的?”刘嬛嘲讽道。
“阿嬛不想看见我吗?”霍去病假惺惺的委屈道。
刘嬛再次语塞。
“我此番去北地,是为了伊稚斜。我霍去病还没有无功而返的时候。好歹让我看见伊稚斜的灭亡啊。”霍去病笑容满满,一如那个自信的少年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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