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嗖、嗖、嗖——

幽蓝诡青的火光接连亮起,飘摇抖立在精致的古铜灯台上,一排过去,瞬间照亮眼前的一切,冷光迅速蔓延女孩惨白的侧脸。

这是……哪里?

她木然跪坐在筵席的尊位,大脑完全停止,世界的轰鸣从未断绝。

此间四方无尽,除了火光照亮的这一方天地之外黑暗无穷。

火光摇摆里,有另外几人呆呆坐在下方,冷汗直流。

“各位,”

所有人背后,有个声音说,

“今天是■■■的生日,我们聚集在这里,就是为了庆祝而来!”

那个东西兴致昂扬地大力鼓掌。

怪风吹过荒凉的山坡,吹过残月如削的弱光,顶着寂寥渺茫的穹顶,呼啸着密密麻麻的过去,吱呀钻进老朽的门缝,慢慢盘旋吹出数不清的憧憧鬼影。

——鬼来了。

它们沉默着耸立在周围。山中奇形怪状的野树孜孜不倦地摇着夜风,一下,一下,在窒息的缄默里狠狠磨搓每一个人孱弱的神经。

不可追溯时代的青铜案板拼在一起,大堂中,冷冷火光从危峰惊峦的黑影间斜割进来,窄窄照亮用途丰富的漆器,反出古老的磨光。明艳的酒色潋滟着每个人的脸,这里没有一个人动一下。

声音顿了顿,紧接着裹挟无限柔情重新开口,仿佛世界上最憧憬幸福与快乐的孩子:

“■■■,生日快乐。”

瞬间,似乎永恒静止在黑暗里的编钟石磬疯狂响起来。起初,是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然后所有音符都活了血肉似的发狠了从地狱爬出来,狂乱的音阶变调迅速打破了不堪一击的平静,激烈撞击所有人的耳膜!

皮肤连带血肉一寸寸发麻起来,五脏六腑眼睛鼻子精神震痹,最原始的恐惧从脊椎深处层层发芽,欢天喜地地了开出史书外不为人知的辛秘骨花。毫无血色的下唇止不住颤抖着,可喉咙好像干哑到血肉模糊,呼吸啃咬起来谁的脖子?恢弘浩渺的大气之乐听到你的三只耳朵,脑鸣中,揍撞出一片如哀如喜的人外之音!生日快乐!!!

灵魂就此震惊,世界猖獗颠倒,我不是我,把我还来!

所有人的耳朵齐齐下血。

舞女开始起舞,重重鬼火瞪视着它们惊乍翩跹的身姿,怨风鼓吹窈窕的身段。无论展胸挥袖折腰曲跨转身回眸,五个脑袋总是一动不动,直勾勾盯着尊位,嘴角扭曲出艳丽的形状!

昏黄的光源明明昧昧,曲裾裙摆随节奏层层翘起,于是鼓点越来越密,青筋灰白的脖子越来越长,嘴边的弧度越来越扭曲,就要亮出几圈尖牙——

舞女昂扬旋转中腹部突然开始蠕动,人皮之下的血肉瞬间活络起来奔涌过去,几息之间鼓成肉瘤大包,人身顿时瘦骨如柴。

只见那孕育之物呼吸般起伏着,随着鼓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它们虔诚仰身下腰,嶙峋脊椎弯成极限的弧度,肚子西瓜样噗嗤开裂,皮消肉瘪,更多魑魅魍魉就此拔出,一个裂成两个,两个又如此裂成八个,一地肠子子宫红黄青绿群魔乱舞,大堂之下,周围噔噔钟磬大调高低起伏,朝歌神圣!

第一个疯的人,出现了。

他神态自若地吃起来眼前肉质鲜美的羊肉,几簇烈烈火光中,他的口腔被烫出血来,但森然冷白的牙齿仍然开开合合大口大口啃完所有,转头喝光酒器里的酒,又狼吞虎咽起来鸡肉腌鱼粟米。

好吃!太好吃了!

食物很快一扫而空,可是还不够、远远不够!最贪婪的食欲化成鱼钩,划破口腔扣进翻白的上颚,裸露于空气的鱼在窒息中被猛然一拍!

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倏尔一转,期待的目光就看向了邻座可口的人。

他淌着涎水,在众鬼献舞里扑了上去,按住那个冒着香气的脑袋就开始吃,那人绝望地拳打脚踢了几下,很快就停止在一片湿热里。

可刚吃两口动作就停了下来,抱着妹妹,我茫然的脸上一片猩红,第二种液体顺着颧骨嘴角下颚滴答进早就湿濡的衣襟,在红色里分割出一条细长又浑浊的线。

下一秒,第三个人发疯一样也扑了过来,抓住那满脸血色的活人就张开嘴,新的血腥味大片大片涌出来,那头颅皮肉不全地骨碌碌滚下去,先前的细线断在半张脸上,眼睛大大地睁着,停下时正对着眼前的荒诞的一切。

……

坐在原地,她的瞳孔开始溃散。

世界好像慢放了。

一对男女搂抱在一起热吻,舔舐之间逐渐吃掉对方的舌头鼻子眼睛,神色迷离中如痴如醉地啜饮着对方的血液;

有人疯狂大喊,连滚带爬来到编钟之前,举尽全身力气将额头撞上青铜,在高歌里又加入了一声惨乐,刚倒下又被人拖走,迤逦一片红痕;

最正常的人哆哆嗦嗦地躲到火烛的角落里,眼前的人鬼地狱深深刻进骨髓。她捂住嘴巴,惊恐的眼泪交错流下,呼吸也颤颤巍巍。精神摇摇欲坠极度惊恐之下,喉头粘腻痉挛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反复干呕着,苦水都呕出来,停下来时眼角还带着眼泪,朦胧里她看见了自己排山倒海地吐出来的东西:竟然是碎了一地的心肝脾肺肾!

人追人的混乱中,一个人影被推倒在地,被掀翻的案板翻滚过去拍上其头,紧接着滚烫的汤汁就扑面而来,第一声惨叫还未响起就被掐断在了踩踏的窒息感里,悄无声息而去……

恶鬼在讥笑,人人在疯狂。头顶的火苗愈长愈高、愈长愈高,在眼花缭乱的舞蹈间在地面拉长了一条条匪夷所思的影子,它们和鬼走动在一切墙面上,晃动之间,谁在哭泣?谁又在大笑?最后思念妈妈的人是我,你又怎么还活着……

朝夕相伴的名字全破碎于舌尖,只能流转出来支离破碎的音节。

别咬你妹妹了…求求你……求求你们、不要……

……

最后一滴红飞溅到脸上,那人倒在她身边,很快积起一滩潮湿……

躯体被脊椎用尽力气支撑,她坐在血泊之前,僵直低头。

铜灯的火花劈里啪啦,可她却冷得发抖。

尸体顶着一张熟悉的脸,怎么就倒在这里了???剧烈的眩晕与精神崩溃下,她竟然还有意识。眼白布满了红血丝,太阳穴肿胀起来,大脑早就被情感决堤冲刷了成千上万次,理智的丝线在深渊中扑哧崩开。

听不见那滚烂的宫廷音乐,心脏的声音又让人担惊受怕得大,眼前的景象是真的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怎么在这里?今天是谁的生日?我是蛋糕吗?不对不对那我…

她的眼球终于动了一下。火光扫过她冷汗直下的身躯,拂面照亮那张灰白的脸,一缕凉风划过脖颈。

那我是谁?

大气蓬勃的钟鼓终于**!百鬼退散。舞女们的皮囊又立了起来,生机勃勃,笑容甜蜜,十五芳华。

在无人可知的鬼境之中,四面八方全是浩荡无边的黑夜,油油火光轰照出一方亮土,死因千奇诡吊的横尸中心,几人踏歌而动,歌舞升平。

舞!用尽全身力气地舞!鼓点沸腾起来,乐声激昂起来,火焰剧烈起来!它们都在逼你使出全身能耐!那就来吧!天地本就不在此时,要用力把日月也捣碎了玷污!

桌案交错翻倒,漆器七零八落,周围一片狼藉,血与火光相应,孤零零的酒杯滚在角落里,重重影子止不住地一惊一乍。

千姿百态的舞蹈越来越放肆,越来越张狂,超脱人力,最后终于有人支撑不住,扑通倒地,天地瞬间空无寂静——

一切都戛然而止了,正如噩梦苏醒那样。

没有钟磬,没有舞女,没有百鬼,没有人死去,也没有“生日快乐”。那场礼崩乐坏的宴会从未存在。

有人按下了暂停键,姿态闲适得就像按下收音机。

火光熄灭,周围都暗下来了。疯狂的大音大舞后突如其来的寂静狠狠抓挠着她的心肺,缓了许久耳畔依然响彻天音,眼前发黑,四肢软绵无力。

趴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发现自己已经绝望恐惧到大叫,嗓子在干哑泛滥着血腥味,脸上前泪水光仍在,新泪就纵横直下,流淌不止。

这里是距离人类文明最遥远的一小块土地。过了多久?不知道。一小时?一天?一个月?一年?都可以。

眼泪为什么止不住,咽不下去的刀绞悲痛为什么这么沉重?该死了吧,她好痛,该死了,一种汹涌澎湃的悲怆淹没了她,就像海水最深的压力凿穿肺叶,该轮到我死了!钢钉一击一击地捶断头骨……能放过我了吗?

哐啷——

有一把剑被扔到她面前,希望一样亮起来。罪人得以从刑罚里抬起头,雪亮的剑身见证了一双红通死寂的眼睛。

……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此时此刻,世界之外。太平洋的候鸟开始回归,台湾的蝴蝶结束冬眠,天山雪水化开冰缝汇成小溪,江南开始飘落绵绵细雨,她伸出手握住一把剑的剑柄。

我…是

她举起剑,

谁?

粘稠的恶意逐渐销声匿迹,露出深林破庙原本的模样,木板腐烂发霉的气味翻滚直上。

庙外,风在弱林中凄凄长梳,从云卷惨月就开始奔走呼号,一直狂奔过几个了无人烟的山头,终于吹出一轮史无前例的太阳。

横剑于脖,消瘦的身躯跪于原地,败庙供奉台桌上,金身半残的佛像积灰已久,脸上蛛网连绵,天之涯泛起一线青玉白,赤日正从东方冉冉升起。

肉被割破的痛觉只不过轻飘飘的一闪而过,对现在的她只沧海一粟而已。

闭上眼睛,所有的恨与悲痛终于剥丝抽茧般解离出身,成烟成雾轻盈离窍。无名的灵魂沉沦下坠,一叶小舟慢慢翻进了生命伊始的羊水的温暖,一场讲述黑暗的梦随潮汐蔓延而来,这里没有苦难与幸福。

就在她停止呼吸之际,一个声音终于打破层层壁垒,破空而来:

“崔云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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