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等待的每一秒都是度日如年。
烈日已经升起，毫不吝啬的将自己的全部光芒照射在大地上，人们热的汗流浃背，娥婵抱着襁褓在阴凉处躲着，襁褓里的婴儿正在甜美的熟睡。
“君上有令，城内现在戒备，任何人不得进入都城。”鬻拳的声音再次响起，夭夭抬头，阳光太过刺眼，她看不清鬻拳此时的表情。
他果然做了君王该做的事。
屈瑕腾的从地上坐起，一脸的不可置信，冲着城楼上站着的鬻拳大吼。
“鬻将军，你在说什么！你看清楚了，这是我楚国未来的王后！你这是大不敬！”
此话一出，没吓到鬻拳，却把他们身后的流民吓到了，他们只是看夭夭的穿着知道她定是贵人，却不知道是如此显贵，纷纷跪下叩拜。
“原来是王后娘娘啊，我们失去家园，落魄至此，还能得王后相救，感谢大楚啊！”
为首的白发老朽带着后面的流民不断的磕头，夭夭心中的悲悯更盛，她无法相信熊赀竟将她和艰儿拒之门外，她慢慢的走到城门下，手指轻轻覆上，城墙被太阳烧的灼热的温度，几乎灼伤了她的手指。
如果放他们进去，流民们定会群涌而入，熊赀不愿她陪自己送死，所以将她送出楚国，如今她回来只求能陪着他共同面对，却又被这扇沉重的门拦住了去路。
夭夭心绪几乎绝望，她颓然无力的转身，发现所有的流民都跪倒在地，看着她的眼神中满是激动的泪水。
她什么都没做，却被他们如此感激，当权者心硬如磐石，而他们这些底层百姓，只一点恩情就感激涕零。
关键时刻，楚国却抛弃了他们。
“屈瑕，我要救他们。”
“夫人，我们现在连自保都做不了，”屈瑕一脸愁容，他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夭夭和他才能听到，“昨日敌军距离这里只有二百里，最晚两日便会到达。”
夭夭道，“那还剩一日，都城内也就只有不足两千的守军，但这里足足有两千多的流民，他们既然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就要在这城外保住自己的命。”
屈瑕看夭夭似乎已经有了主意，“您只管吩咐。”
巴国大军涉远而来，前方部队必是最不易劳累的骑兵，夭夭打量着脚下的土地，手指向前面。
“自距离我百尺外开始挖渠，每隔十尺一渠，三十渠为止。”
这话刚落下音，流民就自发的分配挖渠，屈瑕有些震惊的看着这一切。
“视民如虎，是所有败亡之国共同的症结。”夭夭说着，这句话是华黍教她的，“当时师父教我这句话的时候，我也觉得不能理解，但现在却忽然都通透了，因为，他们没了家，还有国，守住了国，家也就还在。”
屈瑕点点头。
“但是，当权者只把他们当做是工具，国家安定时他们要承担赋税，一旦出了灾祸，他们也要承受最惨烈的代价，但是即便如此，这国都中高高在上的人们，仍是他们的信仰，这难道不讽刺吗？”
夭夭忽然笑得凄凉，“连同你我，都被君上拒之门外了。”
流民们虽然大多饥饿不堪，但却都因为夭夭牟足了力气干活，夭夭面对紧闭的着城门，很久很久未动。
即使挖了渠，也只是一时的退敌，他们必须进入郢都。
但是现在哪怕是她和屈瑕横尸城外，这城门也是决计不会打开的。
这三十条渠很快就挖好了，也就用了三四个时辰的功夫。
夭夭一直在眺望着远方，并没有军队袭来，但是土地微微有震动痕迹，分明是大部队正在往这里前来。
忽然，最外面的流民忽然惊恐大喊，“你们快看，巴军来了！”
夭夭这才看清楚，远方乌压压的大军像一条灰色的线，前面是策马奔腾的骑兵，而后面，夭夭眯着眼睛试图看清楚，忽然厉声向所有人喝道。
“都趴下！”
果如夭夭所料，前方的骑兵在看到那么过渠之后都停了下来，紧接着，他们和后面的弓箭手交换了位置，那些弓箭，直直的对着那些流民。
箭如雨发，没来得及趴下的流民纷纷中箭，一个个倒了下去，他们的妻儿老小见状悲痛欲绝，起来一个，再倒下一个，如此反复，夭夭伏下身子，看着那般凄惨的场面，忽然泣不成声。
在他们都没有注意的地方，城墙的角落里，麦当徒手爬上了一半的城墙，屈瑕看到了却不敢出声，一旦被上面的军士发现，必定会撂下大石直接砸死他。
夭夭一步一步的爬到城门口，用力的拍击着城门，很久很久，无人理会，她的耳边充斥着痛失亲人的悲泣，她丧失了全部的理智，无助的不断敲击着城门。
“你们不能这样对待他们！”她几近崩溃，用尽全力的嘶吼着，不远处的那些还残留着余温的尸体帮着他们抵御了数不清的箭雨，那些匍匐在被亲人染红的土地上的人们，内心该是何等的悲痛。
她的呼喊并没有任何用处，那扇城门仍是纹丝不动，隐约间，她听到了里面有兵戈相撞的声音，她满怀希冀的趴在城门上，侧耳听着。
忽然里面没了动静，城门的门锁忽然动了一下，吱嘎一声，城门被缓缓打开了，夭夭抬头，刺眼的阳光让她睁不开眼睛，光亮处，一个周身沾满了血污，身材修长的男子站在那里，他的脸上带着银色的面具，是子元。
刚才历经一场血战，子元显然累到了，气喘吁吁，他看到了几乎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夭夭，眼神中忽然闪过心疼。
若不是他看到太后派人杀了那个通讯兵，他又怎会赌定太后会假传命令，他打晕了鬻拳，孤身一人杀了这一众军士，这才终于找到了夭夭。
他万万没想到，城外的她已经落魄至此，倘若再晚来片刻……子元不敢多想，他俯下身，抬头看向外面，被那般满目疮痍的场景完全的镇住了。
那一片匍匐在地的人，不知是死是活，也许是半死半活，已经死去的人抱着活人的尸身，他们不忍丢弃亲人的尸体，但也因此让那尸身伤痕累累，巴国的箭还在继续射来，这场景太过残忍，子元轻轻抚了一下夭夭已经凌乱的头发，努力的平静下来。
“妫夭夭，我接下来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听清楚。”他低声说，“郢都现在已经是整个楚国物资最充足的地区了，如果让这些难民进去，城内的百姓可能都只能吃到一半的粮食了，而且房屋绝对是不够住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样慷慨的去接纳他们，明白吗？”
夭夭的大脑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她只能听着子元接着往下说。
“巴国已经开始了对他们的杀戮，非你我之力可以阻止，现下之计，我只能保住你们几个人，你们进来，关了这城门，我们在城里耐心的等待援军来。”
“不行！”夭夭一口否决，“他们那么相信到了郢都就能活命，难道就要让他们去当巴国人的活靶子吗？！”
子元定定的看着她，又问了一遍，“是不是不救他们，你就不会跟我走？”
如今的情况，能自保就已属万幸，面前的这个女人，竟然宁可不要自己和孩子的命，也要救外面那些不曾相识的人们。
夭夭点了点头，她从子元的身后看到了几个农人费力的赶着牛，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主意。
“你只需按我说的去做，就一定能救这些人。”
当年，楚武王用荆条和牛让楚国免遭劫难，如今，她要用更狠的方法。
虽然对夭夭的话半信半疑，子元还是侧耳听她说，语毕，子元震惊不已。
这等谋略，只怕是连师父莫英子也想不出来，他对面前的这个女子又多了写钦佩。
“那好，我会尽快准备，你快让活着的流民进来，守卫军都在王宫附近，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
夭夭点头，努力撑着站了起来，箭还在不断的射向他们，不知为何，夭夭刚站起来，箭竟停了下来。
她没有时间想这些，屈瑕见大门已开，和抱着孩子的娥婵一同把活着的人往城里带，一会儿的功夫，幸存的流民已经尽数躲在了城门以内，夭夭和屈瑕合力关上了城门。
攻击正酣的巴国大军竟不再进攻，夭夭心中有些疑惑，她跑上城楼，只见被子元打晕的鬻拳刚刚醒来，见了夭夭，鬻拳怒目圆瞪。
“此乃军事重地，其实尔等后宫女子可以来的地方？”
夭夭并不理他，立于城楼上向远方眺望，仔细的看清了不远方主将台上所坐的人，那是个异常熟悉的身影，她内心一震，又仔仔细细的看，终于确定了——
——是姬淳！
她吃惊的张大了嘴巴，难怪方才她站起来的时候，箭停了。
就在夭夭无暇顾及的时候，她的后颈已经被一把刀指住，刀尖直对着她，后面传来了鬻拳的声音。
“夫人，就算你受宠，闯了军事重地也需军法处置。”
夭夭慢慢的转身，看着鬻拳那副得意的面孔，不禁觉得十分恶心。
“一个将者，不知维护百姓的安宁，沉迷于强权胜负，是非不分，义理不明，”夭夭无惧他分毫，厉声道，“杀了我，等于杀了你楚国的王后，也灭了陈楚两国的关系，跟逞一时之快相比，哪个重要，你不会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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