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北角新光戏院,大厅。

名伶曲啸天可谓当今粤剧界最出圈的当红炸子鸡,戏未开场,后场已经摆满花篮,不少女粉丝激情手书的爱心清晰可见,爆满的巧克力盒塞不下对戏台偶像的满腔喜爱,更有不少新戏迷到现场,顶着日头捧花苦等,只为见偶像俊颜一面。

这也让护送契姐进场的韩允儿压力山大。

恰逢周末,不用去博物馆上工的韩允儿无事可干,一大早就被自家卖女儿的亲妈薅过来当保镖,兼后台跑腿送茶水的小妹。忙得脚不沾地的样子,让两大台柱之一的花旦温雪艳捂嘴轻笑,一边用优美婉转的嗓音使唤她再倒一杯。

“好了,上台前不宜饮太多”,一旁上大靠的简洁看不过去,出言救场:“允儿你去外面休息吧,后场忙得过来。”

“诶呀,好一个郎心似铁的薛将军,为了他的好妹妹不顾我死活。”

温雪艳一双美目促狭,红唇微勾,视线来回在韩允儿和简洁身上晃悠一圈,若不是被打趣的主角,保管会觉得她仪态万千,说什么都对。

韩允儿在心底感叹了一句好个妖精,放下茶水托盘,一打千,侍女模样似十成十。

“小妹告退——”

妖精还是留给郎心似铁的洁姐应付吧。

这头转出通道外的韩允儿,经过观众群,一晃眼却望见个熟悉的背影。

“咦?”

她疑心是自己看错了,但想想,还是跟了上去。

...

台前,观众仍在零散进座,乐师纷纷就位,人群热切的目光望着低垂的幕布。

李长缨甚少来人这么多的地方,沉默着与田锦富一前一后入座,这位老戏迷选的是三排侧位,自夸专业云云,但他对传统戏剧并不感兴趣,也只是听着。

田氏集团主席,博物馆清洁业务大主顾田锦富,相当迷恋旧式拜帖习俗,号称三旧主人,旧物、旧宅、旧唱片,约他喝茶的常客,也是约他算命回回被拒的常客。

幕布缓缓拉起,四下陷入黑暗,只留下台上的橘调大灯。

“是了,要开场了,我们看吧。”

这档口,田锦富收起话头,笑着与四周戏迷一同鼓掌。

韩允儿这时猫着腰走到观众席外,隔着栏杆探头,总算看清楚了那个一身黑、照旧戴茶色眼镜的人是谁。

“不是吧,洁姐粉丝范围这么广啦?”

她在心里暗暗咂舌,不由对自己曲啸天妹妹身份暴露之后的美好生活畅想起来。

舞台灯光通明,人群里就坐的李长缨不像在博物馆中一样冷漠,反而被身边的热闹衬托出几分反差,披着不长不短的头发,神情淡然,有些潇洒的落拓感。

韩允儿久经沙场,号称观音兵百人团长,对型男算是颇有鉴赏心得。

“不带墨镜装神棍会更帅一点...”

神棍尚不知道她的内心戏,专注看着台上来往的群演。看粤剧对李长缨来说当然是新奇的体验,处在人群包围中,耳边都是锣鼓长笛声,依稀可辨丝竹乐器,喧亮,庞杂,却也轻松,欢快。

如此氛围经历,在他清淡如水的日常生活中,一只手数得过来。

演员开口是拖长的念白,他自幼在港城长大,又多读古籍,听起唱段并没有什么陌生感,倒是抛出的时兴包袱有些半懂不懂。于是每当周身观众哄笑,他便略显奇怪地四下打量。

听了一会儿,李长缨的思绪开始偏移。

田锦富带他来看戏是想要交好他,他心里明白。

一开始,更多的人想要交好他,但修行者讲究因果关联,做得太多,反而对自己有坏处。

所以他驱鬼辟邪,但从不给人算命。

他用通讯工具,但不会给任何客户留下联系方式,找他救命的,找得到就罢,找不到,也就找不到了。碰上田锦富这个硬要给他送拜帖的,他也是应一次约拒一次约。

干他们这一行,生意清淡,才能细水长流。

锣鼓一响,台上演到了武打段落,李长缨跟着默默鼓掌,心思不属间望见掣长枪的主演,只觉得袍盖威武,意气风发,动作矫健有力,倒打的十分好看。

鼓掌不由多了几分真心。

... ...

戏罢,田锦富拉着他去后台找主演聊天。

“怎么样?小友,我看你问起主演,是不是对粤剧开始感兴趣了?”

“我不太懂。”

想了想,李长缨实话实说:“只是觉得她武戏不错。”

嚯,还说你不是洁姐粉丝。

这话正被悄悄跟上来的韩允儿听见,顿时得意洋洋,自以为掌控了财富密码。

那边,李长缨按照原则,继续婉拒了下一次邀约,但答应为田氏的新楼盘看看风水,田锦富见好就收,领着他一路走过长廊,越过整理衣箱的剧团演员,来到了主演化妆室。

他对无谓的生人会面并不算热衷,甚至算是十分冷淡,因而落后田锦富半个身位,只四处打量着挂在架子上的戏服和头饰。

“咦,田生,你有空来看我演出,真是不胜荣幸。”

听到这一句招呼,声线很熟悉,他想了想,这是昨夜来接韩允儿的家人?

后台忙乱,长枪斜靠在墙上,背面堆着屏风布景需要的装饰,其余零碎的需用品也摆在一边,顷刻间,不知是谁碰倒了东西,连带着,缨攒绳扯地掉下来四五杆道具长枪。

“咦,小心”

那个熟悉的声音这么提醒,一个人从梳妆镜前跃过来,身手灵活地挽住了滑落的枪身,轻轻往旁边一带,将枪头斜靠在角落里。

李长缨回头去看,正好看见一张卸净了妆的脸,简洁眼神先是乍一惊,继而嘴角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他愣住了。

“没事了,抱歉田生,后台有点杂乱。”

简洁放好缨枪,转身冲田锦富拱手,老戏迷大度摆手,反而拇指一竖,赞道:“不愧是大佬倌,好俊的身手。”

“承让承让。“

她顺势撑起戏里的豪爽架势来,田锦富哈哈大笑。

“咦,馆长,你也在这里啊!”

韩允儿抓住时机闪出来,一下子把两个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

“不是见你来看戏,都不知道你也是洁姐的粉丝呢”

韩允儿笑得像个计通的小狐狸。

“怎么样馆长,我洁姐的舞台功架,是不是非常之惊艳?”

看着凑到面前来邀功献媚的新员工,李长缨僵着身体点点头,内心的惊涛骇浪这时才开闸一般,奔涌而出。自刚才望见简洁一眼,梦境里遮盖已久的浓雾似乎被一阵阳光透过,露出了真相的缝隙。

那双眼睛...

那双...梦里的眼睛...

会是她吗?

莫非,那夜符瓶触动,不是因为韩允儿,而是因为她身上带有眼前之人的气息?

短短几刻,李长缨内心闪过纷杂念头。

他重新转过头去,望着也对上视线来的简洁。

“你就是允儿提到过的李馆长?”

简洁微笑着,一张卸妆后显得分外雌雄莫辨的脸,让李长缨心头悬挂的疑惑转瞬间有了答案。

常人见到他第一印象是冷漠怪异,因此他迟疑着并未回答的景象,韩允儿并不觉得奇怪,只有接触过他另一面的人会发现,这种迟疑和疏离待人之中细微的差别。

田锦富默默观察,敏锐地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这时,迟了一些谢幕的温雪艳回到后台,众人与其打了招呼,不咸不淡地寒暄一会儿,人一多,李长缨便更不开口。又一会儿,卸净残妆的简洁要更衣换回便服,大家便互相道别,目送两位访客离去。

韩允儿不好跟上,窃窃地留下来,正要通过姐姐下次给自己的工作开开后门,就听见一旁正在卸妆的温雪艳幽幽出声。

“头先...那位田生的朋友,站在旁边,怎么一句话也不讲?好没有礼貌。”

“可能有别的原因吧,我看他不像那种十分傲气的人。”

简洁一笑置之。

出了后台还有一大群捧花的女戏迷,那才是她要纠结烦恼的事情。

...

“不捧着她就是没有礼貌?真是——”

韩允儿护着洁姐突破粉丝重围,回到自家车上,才开始不满地嘟嘟囔囔。

“好啦”,简洁安抚地顺毛:“雪艳性格你知道的,她就是随口一提,没有别的意思。”

韩允儿不服气,把自己的发尾从洁姐手里揪回来。

“那我说的不对?好几次了,你的粉丝花篮数量比她多她也不满意,粉丝买票来看打金枝,说是看驸马爷她也不满意,我看她...”

“好好好”,简洁哭笑不得,双手投降。

“你说得对,不过,我看你们馆长并不是我的戏迷,我一向对常来看我的人很有印象,我从没见过他。”

为李长缨做网络雇员这事自然与家里人解释过,虽然对她私自辞去大集团工作不满,但到底更希望她开心,现下不但薪资尚可,人又能时时在眼前,连秀芳也就不计较了。

简洁一边说,一边发动汽车,同时回想起后台李长缨望她那个奇怪的眼神。

“而且 ...他...望住我的眼神好奇怪,并不像一般戏迷。”

倒像是从前认识的人。

她见过他吗?

“洁姐你觉得,他为什么要戴着墨镜呢?”

韩允儿的问题递过来,简洁便将先前的疑惑抛之脑后了,转而想想,猜道:“也许是畏光吧,我听讲有些人早年眼睛受过伤,便不可以见光,因此长期戴墨镜。”

如此答完,又想起自家妹妹甚少对男子有疑问及兴趣,简洁玩笑道:“你不是一向钟意型男吗?怎么,这次对上司感兴趣了?”

韩允儿拉起安全带,闻言头一侧,牛气哄哄。

“怎么可能”,否认完,又下意识找补:“就是觉得好奇而已。”

简洁脸上带起神秘的微笑。

“哦,好。”

“好奇。”

...

夜幕降临,两旁树荫下,车辆顺行过十字路口。

“小友对曲啸天感兴趣?”

送李长缨回去的路上,田锦富这么问道。

“没有,她唱得很好。”

李长缨靠着窗,镜片遮挡了大部分神情,叫人看不出一点波动。

“噢...这样”田锦富沉吟一番,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那新楼盘的事情,就拜托小友了,放心,价格方面好说。“

“当然。”

司机将二人送至四寿路外,田锦富对下车的李长缨一拱手,很有分寸地离开。

如往常一般无人烟的四寿路,凉茶摊依旧歪着桌布,纸扎店门口换了新的花圈,晚间八点,博物馆大门紧闭,悬挂的牌子依旧无风自动。

李长缨在原地沉默半晌,摊开手掌,才发觉自己仍然握着那张戏票。

他将褶皱的戏票放进口袋,拿出手机,联络了通讯录上唯一一个号码。

“喂,是我,请你帮我查一个人的住址。”

“青羊尊可以给你,但要等上一段时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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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都手札纪事
连载中山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