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咖啡机挤出细密的奶泡，那股噪音好像昨晚冲向耳畔的风声。
她在梦里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坠落，想喊也喊不出来，风声依旧，独留她站在高处。
那一刻的心悸，池雪印象深刻。
得知叶永浩病逝以后，她连续几晚都在做噩梦。模糊的人形以各种死法出现在眼前，跳楼、车祸、溺水……池雪只能旁观，挪动一步，自己也跌入深渊。
白天，她会忍不住翻看与叶永浩的聊天记录。
【什么时候娶我】
……
【什么时候能见你】
……
眼底时而酸楚，时而湿润，有新的消息弹出才将她拉回现实。
“您的咖啡好了！”
“嗯。”
池雪的眼睛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握着小蓝咖啡匆匆往回赶。
两百平米的会议厅里，永州建院的三名代表刚开始进行技术标汇报。
她进来晚了，挤坐在第二排的角落。室内光线昏暗，遮阳卷帘的边缘显露出一线天空，池雪被湛蓝色吸引，歪靠在座椅上。
与她相对的另一端坐席上，西装笔挺的男人正半掩住手机，退到后排去接电话。
汇报顺序由抽签决定，池雪所在的永州建院抽到最后一个，池雪在走廊里等腻了，中途去买了杯咖啡。
前头有家外资建筑设计公司很受甲方青睐。而永州建院今天只是来小试身手，主讲人陆盛明此刻正端坐在前排。
池雪都能从他的侧脸看到肌肉的弧度及嘴角翘起的边缘。
没人知道他是对自家实力的自信，还是一个劲儿地向甲方谄媚，总之，陆总的笑容从来都不值钱，但很能刷存在感。
汇报到一半，同事扭身示意池雪坐近些，她就在暗处挪动，来到陆总身后助阵。
甲方代表中有位面生的老者，池雪看向他时，会议主持人突然提醒陆总的讲话超时了。
哪有？
池雪瞥了眼手机，只给了别家一半的时间呢，明明是前面的人耽搁了……看来今天要垫底了。
陆总的经验丰富，才不会被主持人打断节奏，他赶忙客套几句，在屏幕上快速放出后几张方案效果图，最后停留在一张高清渲染图上，强调着本次方案的核心理念。
老者面无表情地摆摆手，代表甲方提出意见。
“可以了，可以了！这套方案看起来空间浪费太多。你翻回到平面布局那张图……”
“你看，平面的效率太低，设计师没什么商业空间的设计经验吧！还有刚刚的效果图展示的，立面是什么材料？国内可以加工吗……”
陆盛明不认识这位老者，本来汇报思路就被打断了，一长串的问题更是令他抿嘴说不出话来。当然，机智如他，同一时刻还在与相识的甲方领导对眼神。
池雪将问题接过来，凑近会议桌上的话筒，俯身说道：“各位领导下午好，我也是本套方案主创团队的，我叫池雪。”
“您刚才提及的材料和加工问题，我们建院都做过相关案例，图面上的效果是完全可实现的，甚至会更好！”
“这部分涉及到图纸的深化内容，技术环节很多，展开讲解的话还需要占用大家更多的时间。”
池雪的内心OS是，你们只是个概念设计方案评审会，挑刺挑到材料选择上了……
也是，行业就是这么被卷起来的！
陆总缓和气氛，“对，我们院有过成功的案例，大可放心！”
“至于您说的空间利用率，”池雪拨动鼠标，屏幕上显示出一张复杂的表格，“我们也有准确的计算，可以和前三家的数据做个横向对比，这个方案还是有优势的。”
池雪飞快的用红色记号笔在打印文件上圈了三个位置，胳膊抻得老长，递向主持人。
对方面露尴尬地接了过去，识相地传给甲方几位领导。
坐在后排的男人已挂掉电话，他对池雪的举动产生兴趣。脸上的镜片一闪，仰头的瞬间迎上侧面的灯光，下颌弧度利落而优雅。
陆总刚刚在走廊候场时，随口编了一个不可能的数值，早把别人家的数据套了出来。抽到最后一个汇报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前三家都先一步卸下防备。
主持人则像只热锅上的蚂蚁，马上被池雪的快人快语碾压。
“永州建院内部有专门的商业空间研究小组……”
池雪挺直身板，干脆走到屏幕前，将主持人彻底挤到一边。会议桌周围的三四十号人齐刷刷地偏头看过来。
这是一位身材苗条的年轻女性，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一件黑色小西装搭配抽象印花的百褶裙。
“……那么最重要的是，贵司对设计理念，建筑外观还有其他问题吗？”
她的外表在同龄人中并不出挑，穿着也不及其他设计师的时髦，但那双眼睛里闪着光亮，显然是经过深厚的技术素养萃取过的。
“外观啊，我不太喜欢这个颜色。”
甲方老大发言，众人静默，池雪也恭敬地点头。
颜色是建院领导拍板定的，对于一个商业空间确实深沉了点，她也没辙，但话术还是要跟上的，“颜色会随环境光的变化而感受不同。”
最后，当然是主持人把她轰了回去，宣布会议进入下一阶段，永州建院的一行人被请出了会议厅。
池雪咧嘴笑了笑，假如有陆总的授意，她还会立在那多啰嗦几句，本来留给他们的汇报时间就少了，她只是执着于公平公正。
老者黑着脸，叹了口气，看向后方那个男人。甲方老大此时也招呼他的名字，一起商量方案评分。
男人推了推金丝边眼镜，抚平西装褶皱，缓慢起身，眼神一直追着池雪离开，才转头谈工作。
***
“咖啡都凉了吧？”
陆盛明站在室外点燃一根烟，示意池雪站开点。
“还好，能提神就行！”
“反正咱们是尽力了，没想到还是老张定的颜色出了问题。”
池雪不评论，做方案就是如此，踩在甲方心尖上如同中彩票的概率。再说，从今天会议上来看，甲方到场人数很多，领导班子也有变动，没摸准人家的喜好很正常。
另一家竞标单位的同行也凑过来搭话，“陆总，这次没少下功夫呀！”
男人眯眼笑，有着和陆总一样的黑眼圈。
“别嫌我说话难听，你们那是谁给定的颜色，跟殡仪馆似的，呵呵！”
“哎呦，让您见笑了！”
陆总掐了烟，带着池雪向回走。
“你们还是接大项目接的少，有些大领导其实保守得很……”
那人仍跟在他们身后唠叨，话头正戳在陆总的痛处，接项目、接项目，建院正等米下锅呢！
陆总又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明显抽完一根还不够。
池雪停住脚步，“殡仪馆怎么了？恩瑞克还能凭借设计墓地得普利兹克奖呢！接项目多是好事，但是我们永州建院得过的奖更多！”
“切——不识好歹！”那人皱了皱鼻子，躲远了。
陆总笑了，“他哪知道恩瑞克是谁。”
池雪耸耸肩，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对于设计方案，她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偏偏是“殡仪馆”三个字……
此时此刻，她心底仍有些东西过不去。高二那年的寒假，她站在森冷的殡仪馆中领取父母的骨灰盒，是叶永浩全程陪着她的。
世事难料，这么多年过去了，叶永浩临走前却没有通知她，她连去殡仪馆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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