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心乱如麻

许渊身形一僵,如梦初醒般微微摇了摇头:“我没事。”他身上凶厉之气亦缓缓收敛,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青璇见状放下心来,轻轻点头,越过满室血泊朝刀疤脸走去。

刀疤脸望着死去的壮汉,悲痛地大叫一声,满口鲜血,见青璇往这边走来,立刻目露凶光,这少女同那个杀了他兄弟的刽子手是一伙的。

青璇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摆,蹲下身:“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么?”语气平淡,如同谈论天气一般随意。

“我呸!你们害死我这么多兄弟,我绝不会放过你们!”那刀疤脸死到临头,心中已再无所惧,左右面前这两个人是绝不会放过他了,口中吐话也愈发凶狠。

不过“绝不放过”这种言论,大抵是人走投无路时狐假虎威之用,一般做不得真。

“为何做这般营生?”青璇用手支着下巴,突然问道。

她与许渊来时,见水田干涸,仿佛许久不曾使用,而南方常以种稻为生,这山牙村若不种田,那村民的生计来源便值得商榷,由此可见,那块堵着路的巨石,恐怕便是这些村民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可青璇想不通,是什么让这些村民弃了往日做工,做起这丧尽天良的恶事。

不料那刀疤脸听了青璇这话,竟放声大笑起来,连声质问:“为何?哈哈哈,你竟然问我为何!”他偏过头,看了一眼许渊身上装束,嗤笑道:“恐怕你们这些住在城里的少爷小姐,这辈子都不会明白!”

他挣扎着爬起来,用不稳的手指了指远处的一片地,声音颤抖:“看到那儿了吗?知道那是什么吗!”

“那是我爹、我娘和我婆娘的坟墓!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上位者,又何曾来看过我们这些百姓的生活有多水生火热!”他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看向许渊的目光也愈发憎恶。

“几年前,我们做的也是正常营生,可数年来,苛捐杂税,动不动便是沉重的徭役,连年来清玉江洪水泛滥成灾,稻谷颗粒无收,朝廷的赋税却一日比一日重。”他实在恨极了。

“三年前的那个冬天,我的爹娘和妻子都没能熬过去,种好的庄稼被冻死,全村人连吃喝都困难,多少人,有多少人被饿死!”

青璇沉默下去,心口有些堵,她未出过扬州城,也不知外头的世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三年前扬州那场大雪她亦有所耳闻,本该富庶的南地颗粒无收,淮南巡抚连书六道急奏,却迟迟不见朝廷赈灾粮。等赈灾粮发放之际,中间的蛀虫又层层克扣,到扬州时已不剩多少。

她知道这件事,可不曾想竟这般严重。

可他的悲恸的声音依旧在继续:“我的家人死后,我掏空全部家底,为他们下了葬,后来我去了一趟扬州城,新雪覆盖之下是一派和乐安宁,和村子里的境况何止天壤之别。”

没人知道,当他看到一派歌舞升平的扬州城时,心中有多不甘。

“所以你便做了这些天理不容的恶事?”青璇反唇相讥,“你可知被你所害的人,他们也有亲人,有骨肉!”

“你自以为的劫富济贫,不过是将更多无辜之人拖下水。”青璇望着他,语气微缓,她亦同情这个世道下所有的百姓,但这并不代表青璇认同他的行为。

刀疤脸身形一僵,哑声道:“姑娘,你说的没错,可当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时,谁人又能顾得了他人死活。”

青璇沉默不语,她承认这人所言颇有道理,她望着对方面上淌落的热泪,移开了目光。

又将手中短匕徐徐递出,意思很明确,刀疤脸的理由虽能说服她,可人必须为自己所做恶事付出代价,她不能替被那些无辜残害的生民自作主张地原谅。

刀疤脸面上竟露出几分解脱的笑意,接过匕首横刀一抹,沉沉倒地,猝不及防有几滴血溅在青璇面上。

“谢姑娘成全。”他早便知道自己结局,只是未曾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青璇闻着满屋的刺鼻血腥气,强压下胃中翻涌,快步出了屋。

许渊亦随行跟上。

青璇无意识地加快脚下步伐,行至一无风田埂间,顿住身形席地而坐,心乱如麻。

身旁衣摆轻轻垂落,青璇侧目望去,见少年玉白的面颊上已褪去那种疯狂,此时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身旁,用矜贵淡漠的眼遥望星河澄明的天际。

似是察觉她的目光,少年亦朝她回望,徐徐从怀中递出一方锦帕,指了指青璇面上的血迹。

青璇没有推脱地将帕子接过,脑中却仍回放着刀疤脸死前的那番话,她心头藏着事,手上动作也没有章法,用力擦拭着面上血迹,在她白皙的脸上擦出几道红痕。

“你还好吗?”这次是许渊问出了这个问题。

青璇摇了摇头,她不过是觉得有些窒闷,这种感觉来得奇怪,却十分强烈。

从前她行走江湖,最先学会的就是保命。为了保命,她学会了冷眼旁观,学会了事不关己,扬州定居三年,磨砺了她的心性,可叹她只见扬州富庶,却不见生民困苦。

大抵是心中尚存一丝良知吧,她竟想起了那些曾被她忘在一角的岁月,那时她如同许多江湖中人一般扶危济困,也曾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这世道却也教会了她如何明哲保身。

许渊见她出神,顺着她望去的方向,看到了远处的那片坟冢,那并非一两座坟头,而是整片整片地压在一起,如同一座沉重的山,压在山牙村上。

难怪村中并无水田秧苗,怕是他们方才见到的人,便是全部了,也许再过几年,十几年,这座小小的村便成了一粒沙,滚啊滚啊,滚入泥里,再也瞧不见。

而这样的山牙村,在明昭并不是个例。

“你觉得他们该死吗?”青璇忽然这么问,她收回出神的目光,认真地望着许渊。

面前的少年是皇子,亦是那位远在京都圣上的爪牙。

然话一出口,青璇便有些后悔了,按律法来说,这几人自然该死,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人又怎会管蝼蚁死活。

可出乎她意料的,许渊竟摇了摇头,他眼中亦有挣扎:“我不知道。”

苛政猛于虎,可他那位独裁专政的父亲却不明白这个道理。

二人一齐沉默下去,青璇望着荒芜的田野,可惜月光愈发幽微,照亮不了前路。

青璇站起身来,抚平衣衫上的褶皱:“时辰不早,我先回了,宁王殿下请便。”

许渊没应。

青璇上了马车,靠着冰冷的车壁,疲惫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青璇混沌间觉身侧多了一人,想是许渊回来了,再然后便是一声低得几不可闻的叹息。

待到晨光微熹,车架才重新动作起来,青璇寻了个最近的集市,将葛老三夫妇当奴隶送给了牙行。

那牙婆笑得合不拢嘴,见夫妇二人奋力挣扎,当即沉下脸,对门口两个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颇有眼力见的将二人如牲口般拖了进去。

“走吧。”青璇回身,认真打量了一番许渊的衣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位宁王想必不曾出过远门,竟连衣裳都不曾打点。

她一早便发现了,葛老三夫妇的目光牢牢粘在许渊身上,寻常百姓虽不认识布料种类,可好赖还是分得清的,许渊身上料子一眼便非凡品,惹眼的很。

青璇打定主意,不能再让许渊穿着这身锦衣华服招摇过市,指了指远处一间成衣铺子:“去那儿。”

不多时,铺子中走出一身着青衫的清俊公子,身后是一头戴帏帽的素衣少女。

青璇满意地点点头,招呼了车夫,马车终于在夕阳余晖将落时堪堪停在了同嘉县。

二人下了马车,此时虽近黄昏,城中却仍热闹得很,不时有小贩热情的叫卖声响起。

青璇和许渊走在街头,因调查一事涉及两国交好,不敢打草惊蛇,只得暗中调查,故二人在街上转了一圈,却没想到顺理成章去吴青雄家的法子。

青璇重重叹了口气,肚子亦咕咕叫了两声,侧目望去见前方有一面馆,遂双目一亮,快步往那处走去。

此时天色已晚,这小摊上竟仍人头攒动,自那处飘来的香味令青璇食指大动。

她随意寻了个位置落座,对在一旁忙活的摊主叫道:“来一碗阳春面!”

摊主是个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闻言手上动作未停,将袖子又撸了撸,高声喊道:“好嘞!”又熟练地取出一个瓷碗,将锅中长面用木筷撩起,面线如同一尾滑溜的泥鳅,灵活地钻入了碗中。

“来,客官,您的面。”将一碗色泽鲜亮,上头点缀着绿色葱花的面搁在案上,又麻溜地去招呼别的客人。

青璇取了筷,将面细细搅和着,却觉身前垂下一片阴翳,许渊坐在了她对面。

她缓缓抬头:“你吃吗?”赶了一天的路,又滴米未进,许渊想必也是饿了,思及此处,她对摊主道:“再来一碗!”

许渊有些无奈:“我们此行是来办正事的。”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青璇就来气,她本来日子过得好好的,莫名其妙遇上许渊,又莫名其妙卷进了这么个案子,底都快被人家掀了,面前这不食肉糜的三皇子还管上她吃东西了。

她当即冷笑起来,压低声音:“民以食为天,若宁王殿下不满,大可自行离去。”

许渊一噎,半晌说不出话。

青璇也不睬他,慢条斯理地吃着面。一面听着周边客人闲聊。

就她所知,这种人多眼杂之地,一般是能打听到不少消息的。

果然,对面一桌的几个客人三三两两聊起了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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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落重山
连载中青林皎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