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以卵击石

从无权无势的一介白丁到如今官居四品的吏部侍郎,秦密的四十载宦海浮沉,早已练就一副铜墙铁骨,哪怕在证据几乎确凿的如今,仍能维持着面上的风轻云淡。

见许渊和朱伯允倾巢而出,秦密依旧是那副老神自在的样子,见礼道:“下官参见宁王殿下、朱大人。”一双锐利的眼落在二人面庞上,皮笑肉不笑,“不知二位造访府上,有何贵干?”

秦密是只老狐狸,哪怕面对着十几个身披甲胄官兵的压迫,那张白净儒雅的脸上先露出的竟是疑惑。

倒真像个无辜之人。

朱伯允没有说话,只因秦密那道灼热的目光正放在他脸上,这位八面玲珑,有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的朱大人此时也是哑口无言。

于公,他该将秦密缉拿归案;可于私,秦密与他有恩,况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与其说他畏惧秦密,不妨说他更忌惮秦密身后的那位。

想到这一层利害关系,他悄悄抬眼,看了一眼面前长身玉立的许渊,又很快低下了头。

如今看来,这兄弟二人并不熟络呢。

见朱伯允没开口,许渊漆黑的瞳带着逼视的压迫:“吏部侍郎秦密,贪赃枉法,不遵法度,擅开妓馆,有结党营私之嫌,今证据确凿,我等特来此缉拿要犯。”

“秦大人,请吧。”

丧钟鸣响。

秦密望了一眼跪了遍地的家丁弱孺,面不改色地往前行了两步,很快被两个身手利落的官兵擒住,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大理寺。

“寒锋呢?”青璇敏锐地察觉到今日许渊的身旁,少了一道呼吸。

大抵练武之人都有这份对气息的把握,青璇平日在许渊身旁虽未见到寒锋,可行走坐卧之间,总能感应到那份存在感,久而久之也便习惯了。

她可以肯定寒锋是许渊心腹,往日形影不离,可今日这般重要的场合,寒锋的气息却悄然隐没了。

青璇不信这其中没有许渊的授意。

许渊诧异青璇有此一问,可一想到她的身世,也便想通了,解释道:“我们今日这般大张旗鼓地来缉拿秦密,实则是打草惊蛇了。”

的确,也许朱伯允他们并不知道,但青璇却是清楚的,这桩案子,最为要紧的并非这白云寺中的龃龉,而是——

青璇睫羽微颤,想到这里,更不解了:“既如此,何不再顺藤摸瓜查下去?”

“秦密名义上是吏部侍郎,暗地里却在为许卓办事,也是其手中的一步要棋。”

心头微动,青璇侧目看向他:“你要对他出手?”

许渊没有接话,半晌才摇了摇头:“我无意与他争抢。”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话天方夜谭,同样为景帝所出,同样的出挑矜贵,分明是皇位有力的角逐者,怎甘心屈居人下。

可青璇却透过那双淡漠的眼,看到了和她如出一辙的疲倦。

深深的疲倦。

许渊说的是真心话。

“若来日全身而退,我只寻一块清净地,躬身桑织,快意平生。”许渊在心中将这句话滚了一遍,却未曾说出口。

全身而退,分明如此简单的四个字,身处此情此境,却是难上加难。

景帝令他彻查此案,已经隐隐表明了某种态度。

前有许卓联合朝臣上书弹劾湘王,湘王暂时式微,此时景帝对他委以重任,分明是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之处,逼得他不得不与许卓分庭抗礼。

论家,他是名声浑噩的皇子,不被家中族老器重,又有景帝添的这把火,不论最后是哪个皇子坐上那把龙椅,他都会成为众矢之的;论国,明昭国力衰败,内忧外患,正处多事之秋,外有强虏挞伐,内有争端不断,社稷早已千疮百孔。

苛政不除,毒瘤不拔,又何以安心,何以快意。

此时此刻,他早已没了退路。

依秦文沧口供,此事乃秦密和秦文海授意,他满心只想将自己撇干净,此时也顾不上旁的后果了。

左右他爹是吏部侍郎,不过是开个妓馆罢了,说出去也尽是风流之言,仅凭淫/乱一桩,算不得什么大罪。

饶是青璇也几乎要因为他这番话笑出声,她双目在秦文沧身上顿了许久,终是有些怜悯地摇了摇头。

只怕这位秦二公子,到如今仍被秦密和秦文海这对狼狈为奸的好父亲、好哥哥蒙在鼓里。

那哪是什么妓馆,分明是一处隐秘的情报买卖地,那十几个被抓起来的不过被打了几鞭子,早早就招供了,口口声声叫的都是秦文沧的名字。

她同情地看着像是见到天神一般往牢门走来的秦文沧,看着他大喊着父亲,看着秦密冷漠地将他甩开,看着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爹?”秦密的冷淡令秦文沧感到陌生,从小到大,他因体弱多病,向来被秦密捧在手心,学堂可以不上,遇事也一概不罚,也养成了他欺男霸女、欺软怕硬的性子。

十多年来,秦密对他几乎是顺从的、慈爱的,可今日的爹,他却有些不敢认了。

一双犀利的眼中泛起些浑浊,眼底藏着一抹不忍,一巴掌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落在了秦文沧脸上:“畜生!”

秦文沧的脑瓜子嗡嗡的,似是没缓过神来。

“你贪赃枉法在先,狎妓淫/乱在后,我秦密没有你这样的儿子!”秦密冷冷拂袖,眼眶却有些湿润,猛地一把将秦文沧拉到身前,低声吐出几个字。

秦文沧颤颤地跪了下去,磕头道:“爹,宁王殿下,朱大人,此事乃沧儿一人之过,沧儿只觉愧对列祖列宗!”

言语间竟是要将此事认下。

秦密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青璇厌恶地撇开眼,虎毒尚不食子,秦密为保全自身,明知此事利害,却仍能将亲生子推入火海。

“令郎可是认下此事?”许渊没理会跪在地上认罪的秦文沧,而是直视着站在一旁的秦密。

秦文沧住在那白云寺几年之久,早是难以脱身,秦密最高明的也是此处,无论是狎妓还是暗探,从未叫秦文沧插手,可凡事却全用秦文沧名义。

如此一来,旁人只认秦文沧,绝计认不到秦文海和秦密父子,他二人罪名也算是洗得干干净净。

这也是秦密如此有恃无恐的原因之一。

许渊手中并无能撼动秦密的证据,他不能轻举妄动。

望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儿子,秦密心中到底是有几分不忍的,可为了秦家数年经营,为了齐王登基后天子近臣的荣光,牺牲一个无足轻重的儿子又何妨。

于是秦密痛心疾首地拱手垂目:“宁王殿下,小儿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臣已是无话可说。”

“秦大人果然深明大义,实在叫本王汗颜。”许渊半褒半讽地道。

“还望殿下能看在小儿年纪尚小、并不知事的份上,从轻发落。”秦密一揖到底。

走出牢房时,秦密望着目光灼灼的秦文沧,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跟着许渊去了大理寺正厅。

“原来是误会一场、误会一场。”察觉到气氛的冷凝,老好人朱伯允打着太极。

经历这一遭,秦密出门时面上已然没了来时的笑,一丝阴沉狠戾自眼中划过:“天色已晚,下官先行告辞了。”

分明是不想多做纠缠。

朱伯允叹了口气,也知道他和秦密的交情,怕是到头了。

就在此时,寒锋回来了。

离得老远便能看清他眼中的喜色,那张朴实平常的脸似乎也随着那抹喜悦鲜活起来。

许渊的处境旁人不清楚,身为侍卫的他又怎能不清楚,如今这对欺辱他多年的母子终于要付出些代价了。

“可是做成了?”许渊见他步伐轻快,料想如此。

寒锋用力点了点头,将一张字条交由许渊。

青璇凑过身去,许渊也未曾瞒她,她很轻易地瞧清了那字条上的内容。

只消一眼,她便知道,那位如今正在王府安卧的齐王,要栽一个大跟头了。

许渊没有说话,只从书案上抄起一支笔,遒劲有力的字迹渗透了案上的宣纸,如此操练数十遍,方依葫芦画瓢地将字条上的字用近乎天衣无缝般相像的笔触誊录了一份。

“将那字条重新送回去。”他平静地吩咐着。

寒锋返又复去,虽心中疑窦丛生,动作上却丝毫不拖泥带水。

“既已截获此物,为何不当机立断,一击毙命?”

许渊闻言执笔,定定地在纸上写出一个字。

“等?”

许渊道:“此事要做成,却不该由我出面。”

青璇脑中顿时浮起朱伯允乐呵呵的样子,不知这位朱大人过上几日,还能否如现在一般,笑得出来。

许渊对许卓也算知根知底,深知其狡诈隐忍、多智近妖,唯有一弱点——

皇后数年来为其遍请名师,在许卓步步进益的同时,也令其性格染上了一层刚愎自用、深闭固拒的污垢。

皇后身后有魏国公襄助,魏国公年逾耳顺,势力盘根错节,正是如日中天。此时正面对上他,不过以卵击石,螳臂当车,简直毫无胜算。

而今之计,除蛰伏,隐而不发,再无他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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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落重山
连载中青林皎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