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榕树林(1)

车停在院子门口,然后驾驶位上的年轻人快速解开安全带推开门下车,又绕到右后座打开门,然后伸出双手就要扶人下车。

夏柒摆摆手,无所谓道:“哪有那么娇弱,小张你别太紧张了。”他自己一手轻撑着车门下了车,人还没站稳,对面的红木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陈雨莲女士一身素白打底、上面绣着暗金牡丹花纹的新中式旗袍,肩上搭了条流苏披肩,脚踩一双恨天高,风风火火地跨过门槛朝他走过来。

跟在后面的夏荣安亦步亦趋,小心盯着她脚下,嘴里喊着:“诶,慢点。”又抬头和夏柒对视一眼,对着他快速且偷偷地做了一个手刀抹脖子的动作。

夏柒一看他爸那动作就懂了,心里叹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做好了迎接暴风雨来临的准备,此时陈雨莲女士已经噔噔噔走到他的面前,然后停下,眼睛上下左右扫视了他身上一圈,一只手已经抬起来了。

等了半天都没有巴掌落下,夏柒微微闭着眼睛,感觉空气中有些过分安静,他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向他妈,然后整个人都被搞得有点慌张。

陈雨莲女士的眼睛红了一圈,抬起来的那只手还在微微发抖,然后,水滴落在了地上。

夏柒一下子就没有了平时对上其他人的游刃有余和漫不经心,手忙脚乱地,慌慌张张地想要去擦眼泪,又怕破坏了他妈那美丽的妆,最后只是小心翼翼地把人搂进怀里,一只手揽着肩一只手在她背后轻轻地顺,安慰她:“别哭啊陈女士,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陈女士一下就被惹出气来了,她一辈子都没受过什么苦,除了生两个小孩的时候拼死顺产生下来他们。

老大从小沉稳优秀,一路顺利走着她和夏荣安铺的路,毕业后先是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后来又接管了家里的公司。

而老二呢,芝麻大点的时候就天天跟在他爷爷的屁股后面,往那些老兵身边跑,高三拿了物理竞赛国奖,然后瞒着所有人一言不发报了军校,毕业后又满世界乱跑执行任务,常年回不了家的,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这次要不是你爷爷的战友打电话过来告诉我们,你是不是想等碑都立起来了才要托梦告诉我们?”陈女士的声音闷闷的,还带着鼻音。

夏柒叹了口气,软声软语和她解释:“真的没那么严重,妈,我本来醒过就想给你打电话的,但是那会儿领导要来了解任务的详细情况,又要求保密,我不能违反纪律的呀。”

夏荣安站在母子俩旁边,抬起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陈雨莲的背,温声道:“好啦,你也知道儿子职业的特殊性,他才刚出院,快点让他进屋休息休息吧。”

夏柒看了一眼他爸,感谢他的帮腔,爸爸轻轻摇摇头示意没事。

过了会儿,一阵茉莉的清香随着微风吹过,陈女士平复好自己的心情从儿子怀里出来,夏荣安适时递上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纸巾,她接过去擦干净眼泪,眼尾和鼻子还有点微红,顺着台阶往下下:“你和你爸就一天到晚着合起伙来骗我吧。”

“不掉小珍珠啦?”夏柒好笑地逗她。

陈雨莲语气嗔怪:“走开。”

她转头看向在车门那儿从她走过来就变得尴尬的站了好久的小张,对他笑得温柔:“哎呀,让队友看笑话了。辛苦这位小同志送夏柒回来啦,小同志叫什么呀?”

小张一下子从尴尬变成紧张,他努力笑了一下,说话时声音还有点紧绷:“阿、阿姨话严重了,我是队里派来保护夏队的,我叫张呈祥。”

“呈祥,”陈雨莲轻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夸道:“好名字呀!龙凤呈祥,听起来你爸妈对你期望很高,也很爱你的呀!”

张呈祥不好意思的用手挠挠后脑勺,回答她:“是、是的。”

“噗呲。”旁边听了半天的夏荣安和夏柒没忍住笑出声,被他紧张的反应给可爱到。

张呈祥下意识紧绷站直身,以为他们是在笑他,端正对夏柒敬了个军礼:“对不起夏队,我以后不会再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聊闲天了!”

夏柒被他的反应弄懵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然后被面前的陈女士轻拍了一下手臂,他才疑惑的对着张呈祥说:“执行哪门子的任务,这不是回家了么?”

“啊?”张呈祥没懂。

“啊什么啊,赶紧进去。”夏柒轻踹了他一脚,然后双手搂过陈雨莲的肩给她翻了个面,一边推着她进门,一边拉长声音撒娇:“我要饿死啦陈女士,早上到现在都忙着没吃呢。”

陈雨莲拍了下他的头,嗔怪:“你回家就知道闹我,饭都准备好啦。”

两人说着温馨的话进了家门,越走越远,夏荣安温柔的笑着看他们的背影,然后转过头来对着张呈祥说话:“走吧,去把车停好,然后回家吃饭。”

张呈祥这会儿反应过来了,他有些无措,又有些感动,夏柒和他父母的互动让他也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他家在山东济宁的一个小县城里,每次回家,他的父母也像这样等在门口,然后一家人聊着天热热闹闹的回家吃饭,只是他不能常回家。

-

六月底的北京总是炎热又有些潮湿,早上刚刚下了点小雨,院子里的爬藤月季被雨淋湿过后散发出香气,飘满了整个院落,又顺着窗和门缝落进屋子里,屋内开了空调,冷风吹过香,一时屋满花香。

餐桌上,夏柒碗里的菜又多到快要溢出盛不住落到桌子上了,看着手没停过的陈雨莲,无奈叫停她:“别给我夹啦陈女士,装不下了。”

陈女士没有搭理他,依旧伸出筷子,没好气说:“装不下就赶紧吃掉,还要我喂你吗?”

夏柒把她的筷子拦住,有些哭笑不得,做出投降状:“真装不下了陈女士,我的肚子装不下了,这已经是第三碗了,再多要吐了。”

陈女士乜了他的碗一眼,陈女士收手了。

然后陈女士转道又拿了个空碗给他盛了汤,说:“菜可以不吃,汤得喝了。”然后把那盛满了菜的碗“哐当”一声端起放在了夏荣安的面前,言简意赅,一声令下:“吃。”

夏荣安好笑地应了声,顺从的把那碗菜给吃完了。

饭过之后,一家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休息,夏荣安询问夏柒:“你爷爷那儿怎么说?”

“下午会去大院里看他,顺便和他说说任务有关的事情。”夏柒微微坐直回应。

“嗯,那就好。”夏荣安点点头,弯腰向前拿起桌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怎么才回来又要走啦?”陈雨莲轻声抱怨,她从小在苏州长大,尽管在外谈生意时雷厉风行一丝不苟,但平时和家里人说话总是吴侬软语的像在撒娇。

夏柒笑着学她说话:“过两天就又回来啦,和爷爷有些事情要谈,队里的事也要去总队处理一下的呀。”

“就知道哄我。”陈女士轻哼一声,却也懂他的忙碌,没有再说些什么。

下午,在门口看着早上才回来的那辆车又被开走,陈女士沉默了好一会儿。

夏荣安单手揽着她的肩,低头凑过去观察她的表情,揶揄道:“又要掉珍珠啦,不怕妆又花了?”

陈女士没有理会他的故意逗趣,只是看着空荡荡的巷子尽头,沉声开口问他:“你后悔当初听他的,让他就那么报了军校吗?”

夏荣安思索半天,懂她的言外之意。

军人这个职业,说安稳有安稳的过法,尤其是在世界上最和平安稳的中国。

但夏柒的兵种和身份特殊,参加的都是顶上才知道的高保密高危险任务,失联是常事,有时候哪里受了伤哪里差点活不过来了都是任务结束好久,他短暂回家的时候,才让人意外发现的无法消除的新增疤痕,一问起来就是“没事”、“我这不好好回来了吗”,别的他们不敢也不能多问。

可是,路是夏柒自己选的,他们能做到的只有支持和相信。

“那你呢?你会后悔吗?从小让他在军区大院里长大,和爸待在一起,让他早早的就接触到军人这个职业。”夏荣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轻声反问。

陈雨莲无言,然后摇头:“怎么可能,那是他的幸运。”

夏柒的爷爷是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老兵,立下过数不尽的战功,身上的伤痕只会比夏柒更多,她从和夏荣安谈恋爱起就听过夏柒爷爷的故事,一直从心里敬佩和敬重他。

夏荣安笑了,握着她肩膀的手用了用力:“我和你的答案是一样的。”

他看着巷道墙尖上一路插着的小国旗,红旗飘扬,五星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辉光,语气坚定:“从来没有过。”

这个现代世界虽然和平繁荣,但在那些不为人知的地方也总掺杂了些黑暗。

和平来之不易,总要有人负重前行去维护。

作为这些负重前行的人的家人,他们能做的只有无条件支持和时刻想念着对方,让那远在他乡的人知道,在遥远的家乡还有人挂念,这样他们才能够真的后顾无忧保护好自己。

哎呀,好喜欢陈女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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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榕树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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