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那个当年叛变的军官？”
临时指挥所的高层官员们全都围在审讯室的外面，隔着厚厚的单面玻璃伸长了脖子看热闹，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一根老天爷白送的救命稻草，极有可能会改变现在必败无疑的局面。
光宁倚靠在审讯室内的墙角处，手里的咖啡已经被喝成了精光，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易拉罐被抛来抛去。
“是我。”
鬼烛被束缚带带紧紧绑在铁制的椅子上，他的面前只有一张放满了文件的办公桌，桌子对面是萨拉指挥官和一个负责记录的副手，一觉起来就接到这么重要的事情，萨拉显得比鬼烛本人还要紧张。
“你档案上写的名字是‘鬼烛’，这是你的真实姓名吗？”
“是不是都不重要，它已经跟了我快二十年，而我迄今为止重要的人际关系中也都是用的这个‘名字’，你完全可以把它看做我的真名。”
“……好吧，那么下一条，年龄二十一岁，户籍……这一栏空着，你以前也没有填过吗？”
“我的亲人在我尚不记事的时候就因战争去世了，后面的日子一直随着军队四处游荡，居无定所，所以从来没有填过。”
“啧，下一条……”萨拉指挥官又核对了十几条基本信息，再把该走的流程全部问完后，终于到了重要一点的地方，“你五年前曾随当时的上司一同去了交战区，但不久后便随着一个叫‘01’的人回到了皇都，自此开始了快速升迁的道路，对吗？”
听到这个话题，角落里旁听的光宁忽地一滞，手里的易拉罐也跌到了地上。
“是，我跟01很早之前就在军中相识了，那时他在要塞里做了些……总是是不光彩的事情，当年出事的时候我们已经有好几年的交情，我就利用这段交情跟他一起回到了中央，随后与他一起受到了将军的提拔和重用。”
萨拉在将军手下干了这么多年，知道有些事情不方便自己深究，便直接问起了下一段：“你当时在中央干得不错，加上朋友的提携也称得上平步青云，但你却在这时主动外调到布莱加，这是为什么？”
“因为……”鬼烛偏头向单面玻璃处看了一眼，又轻微地与光宁对视一下，答道，“因为01帮助我得知了“阿戈尔计划”的内容……我的父母是被炸弹炸死的，所以我不能接受这个计划。”
“咳——”指挥官怕他把阿戈尔计划的事全抖出来，赶紧替他把后面的话接上，“所以你外调只是为了远离自己无法接受的事？”
“不是，是当时我认为自己所效力的势力，可能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富有正义性，”鬼烛直言不讳地把心里话吐出来，“我想离开它，但苦于没有更好的选择，所以才选择了逃避。”
“咳嗯~那也只是你看到的而已……”指挥官尴尬地移开话题，“按照档案上的记录，那个叫‘01’的朋友也和你一起离开了，他是为了什么？”
“为了跟过去看我的笑话。”
“嗤——”
光宁难得咧开嘴笑了一声——这话倒没说错，是01能干出来的事。
“……呃，有人说你自从那趟出去后，脸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指挥官看了眼那个勉强勾勒出脑袋轮廓的斗篷，还有奄奄一息的小火苗，莫名有一点发毛，“这是魔法吗？”
“一个普通的障眼法，只是我的个朋友不管售后，所以一直是这个样子了。”鬼烛说完，斗篷中的火苗还轻轻晃了两下。
“为什么要放弃原来的模样？”
“因为打定了背叛的主意，但又觉得自己愧对抚养我长大的军队，所以想用这种方式告别过去的一切，”鬼烛叹了口气，烛火也跟着暗了暗，“当然，我也知道这不过是一场自我欺骗，但人都是需要自我慰藉的。”
“所以你当时并不是很决绝地背叛了，而是对原来的地方仍有羞愧与眷恋，”萨拉戳了戳身旁的记录员，让她把这些信息全部记下来，“那么你为了这一场叛变，还做了什么样的准备？”
“这还需要什么准备，”鬼烛见她不再聊那些对他颇有感触的事，就很随意地靠在拘束椅上，“我和蚀骇以及暴虐是老相识了，即使叛变也只需要带上东西跑过去就行，除了躲避追兵还真没有可怕的。”
“你们是老相识？”指挥官皱起了眉头。
“对呀，互相拿机枪突突过的感情，某种程度上还是挺刻骨铭心的，”鬼烛想起蚀骇把自己扔到柴房的事，语气也不禁染上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那个杀千刀的，当时就没少折腾我，这么多久了还是没变！”
指挥官敲了敲桌子，示意他不要带上私人恩怨，然后接着问道：“说说你在那边的具体经历。”
“我去的时候大概是……不到三年前，因为我给他带去了阿戈尔计划的具体内容，所以他选择把我留在身边当亲信培养——其实就是怕我把情报给其他人，刚去的时候也没什么重要工作，直到……”
“直到什么？”指挥官和记录员都聚精会神地盯紧他。
“直到不久后的升迁大会，这个光宁应该比我更熟悉。”鬼烛把球踢到了一旁的无辜观众头上。
“瓦德因为新旧军交替而造成了严重的中高层军官缺失，于是紧急提拔了一批资历不深但能力出众的年轻人，”光宁替他向指挥官解释起来，并补充了一句，“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后来都成了各个战线的老熟人，至少对于我来说是。”
“当年升迁最快最高的就是暴虐和蚀骇，我算是沾上了他们的光，”鬼烛继续回忆着过去的事，“再后来蚀骇与瓦德的国师矛盾加剧，就主动请缨到交战区主管攻城事宜，我也因此回到了第三战区。”
“然后你就一直与那里的指挥官搞对峙，直到几个月前穆德克死亡？”
“其实他来的时候我就开始当混子了，我本来就没想过真的攻城，只是被上面盯着才不得不认真工作，但如今有在头上给我抗锅的人，我为什么还要恪尽职守哩~”
“那既然这样，你在那边的日子也算不上很差，”指挥官话锋一转，正式切入了今天的正题，“为什么还要跑回来？”
鬼烛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气息始终保持平稳——这个问题只是自己行动中的第一步，但它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而自己的回答则决定了自己有多大的回旋余地，以及今后还有多少种选择。
角落里的光宁也终于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她的右手揣在上衣口袋中，手里似乎握着某种可怕的武器，只要鬼烛有任何不妥的回答，自己就会考虑将他当场击毙。
鬼烛瞟了光宁一眼，知道自己被光宁私下劝过的事绝对不能说，更不能作为理由之一，否则将军必然是要出来找茬的。
得罪或偏袒蚀骇的话也不能说，虽然自己还没决定要不要帮他拖延时间，但万一自己真这么做了，或是自己以后背叛并出卖了蚀骇，这时的话都会成为对自己不利的工具。
但要是实话实说，把瓦德内部的黑暗**都倒出来，自己又如何解释“前三年都忍得下去，偏偏这时候回来了”，需要一个导火索的话，不又跟光宁扯上关系了？
如果说自己被同僚挤兑，郁郁不得志才回来，是否有影射卡塞这边的嫌疑？但只强调自己的话，真的能说服这群对自己包含敌意的军官吗……
“我……”鬼烛酝酿了一会儿，又重新尝试开口，“我原本的几年里都干得挺好的，但穆德克来后时常挤兑我，让我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受到重用……”
玻璃外的官员大多都竖起了耳朵，想看看这小子有什么说辞；而一旁的光宁也紧张起来，担心他们会影响审讯的结果。
“不过幸好蚀骇以及其他同僚帮了我一把，虽然他只是因为缺少一个得力的助手，但客观条件上的确保住了我。”鬼烛一改话头，尽量打了一个两不得罪。
“我不明白，这与你的背叛有什么关系？”
“因为即使身边有人一直提携我，但我的升迁速度依旧比不过在卡塞时，”鬼烛想了想，打算把脏水泼到自己头上，“我是个贪心的人，这种落差感让我很是难受，在思考良久之后，我觉得还是前途跟重要一些。”
光宁勉强松了口气，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来，边喝咖啡边听他圆谎。
“只是这样吗？”萨拉和记录员都抬起头来，显然她们认为这个理由并没有足够的说服力。
“当然不是，因为我已经背叛过一次，所以回来也不会像之前一样屡遭拔擢，这一点我很清楚，”鬼烛停顿了一下，把话题的时间点扯到最近，“但进攻要塞前我们开了个会，会上的事让我不得不选择回来。”
“哦，看来你们那边还有我们没探听到的消息？”
“这个倒不算，因为这是个众所周知的事——瓦德军队的中层军官内充斥着强烈的战争狂热，而在那场会议中，这种战争狂热集体爆发了出来，把我这个只想混点功劳的家伙排挤在外。”
鬼烛一边说一边观察萨拉指挥官的神情，见对方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怀疑，就知道他们对于这场会议的具体情况并不知晓，便大着胆子编了下去。
“格格不入的我因此被分配到了炮灰大队，那时我便明白了瓦德终究不是个正常人能待的地方，再不离开我只会被他们一同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于是我终于下定了决心，用很久以前遗留下来的通讯器联系了我的前上司。”
光宁见对方提及到了自己，又皱起眉头看他想干些什么。
“联系她也不为了什么，我作为一个有前科的叛徒，再回来当然会大大降低我的信用，所以我需要一个能接受我投名状的引路人，于是我向她提供了大量的情报，作为回报，她则要在我叛变时拉我一把。”
“指挥官，是这样的，”光宁也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就是他告诉我蚀骇要攻打布莱加，我才能及时潜上列车赶回来。”
“原来如此，那这样不少事情也能够说得通了，”萨拉指挥官也点了点头，让记录员悉数记下来，“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能说的我都说了，唯一没告诉你们的就是大量关于瓦德军的情报，”鬼烛到最后也没忘拉高自己的身价，“我可以告诉你们，前提是你们也得信任我。”
“既然这样，那今天的审讯也算是结束了，”指挥官将桌上的东西收拾起来，“但你的去留需要我们汇报上级后才有结果，先等着吧。”
鬼烛默然地点了点头，从内到外都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然后任由士兵们将自己带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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