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月挂西楼,清辉洒满荷池,风穿过长廊,掀动珠帘,发出铃铃清脆声。

屋内胭脂香随微风浮动,惹得优伶们难掩喜色,巧笑相争着照镜抹粉。

嬉闹间不小心推搡到独坐一旁的方青玉。本是轻轻一碰,谁料她竟软倒在了地上。

大伙被这动静吓着,赶忙围过来。

只见方青玉唇色发白,额冒虚汗,呼吸紧促,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碰倒她的年轻女孩心惊胆颤,想扶起她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泪眼婆娑揪着其衣袖,害怕而又担心:“青玉姐……”

眼下出了这意外,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快叫大夫。”一道沉着冷静的女声从人群外围传来,让慌乱的众人心神一定。

大伙纷纷回头,发现是刚入班子不久的新人——黎萱。

黎萱神色从容,黛眉之下星眸深邃,一袭槿紫烟罗裙更衬身材窈窕,明明是舞娘统一的衣裳,于黎萱身上不显媚俗,反而别有一番风韵。

她抬起柔荑素手拨开人群,大步向里走去,珠钗随之摇曳,走过的地方留下隐隐暗香。

“都散开些,方青玉本就呼吸不畅,围着反而更觉窒息。”黎萱朱唇轻启,道出的话让人下意识听从。

黎萱见大家腾出空间后,便利落蹲下,手不断按揉对方膻中穴,沉声安慰方青玉:“不急,轻缓吐纳。”

待方青玉呼吸正常后,黎萱从袖中掏出瓷白药瓶,倒出一粒黑色药丸为其服下,而后扶着她坐回椅子上。

方青玉面容憔悴,虚弱地就着黎萱递过来的温水慢慢饮着,鬓发随之散落,更添一份狼狈。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怎的就成了这副模样?”班主听到消息后就匆匆从外面赶回来。

他进屋就瞧见方青玉如破落户一样,心下一突,暗道糟糕,刚应下让方青玉服侍张老爷的事情可不能黄。赶忙招呼刚进门的大夫为其诊断。

这大夫已不是头一回为方青玉治病,诊脉开药后又是那番说辞:“脉象紊乱,心率不齐,面浮虚色,积郁于心,近日不可再动气伤神,开几副药下去熬了喝。”

大夫提笔写药方的同时,还不忘在劝人找药引治病:“幽魂草药用价值之高,一草解百病,先前也同你们说过,病不久拖,尽快找到幽魂草治病吧。”

幽魂草作为天王老子专门享用的东西,哪里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就算有幽魂草,那也值很多钱,不可能轻易用到一个轻贱舞女身上。

班主心里在嘀咕,嘴上却应和医嘱,脚下已经在赶着送客。

他送走大夫后,转头见方青玉一副可怜样,念着多年旧情谊,现下动了恻隐之心,可张老爷那边得罪不起,于是望向一旁面容艳丽的黎萱决定道:“黎萱,等下你去替方青玉跳舞。”

“是。”黎萱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清明,不卑不亢颔首应道。

可在场的人听闻却神色各异。

“她一个新来的凭什么能担主舞?”资历比黎萱深的老成员不平衡。

“就凭人家长得漂亮呗,主舞有什么好让人羡慕的?还是不要去给张老爷侍寝!”一个扎堆围看中的舞女自以为小声地说。

说起张荣发老爷,他极其贪恋美色,被他瞧上的女子若是不从,则强行夺取。自从他升迁为工部尚书,专门负责买办天家炼丹药材后,其所纳的小妾多得都要在城郊买田宅来安置。

据说张荣发玩女人手段极其残暴,令人发指的是连续三天有不同的小妾披了白布。

今日张荣发四十大寿,专门邀请月华班子为其跳舞庆生,并向班主直言看上了方青玉。

可眼下方青玉发了病,只能由他人代而替之,这“好事”便落到黎萱头上,众人复杂地看着黎萱,有的同情,有的暗庆……

“马上就到我们上台了,你们还不快去准备准备,都散了!”班主瞪着眼睛,遣散看戏的大伙。

“黎萱你先别走,我有话和你说。”班主叫住黎萱,往门外走去。

到了无人的角落,班主这才露出一口黄牙,笑嘻嘻地对黎萱说:“黎萱啊,主舞不是谁都能担的,要不是出了意外,还轮不到你呢!这难得的机会你可要把握住咯,只要把张老爷伺候好了,要什么荣华富贵没有!”

班主不愧为一园之主,很快收敛激动的情绪,话锋一转,道出其真正目的:“这青玉的病你也看到了,我已经和张老爷商量好了,只要他今晚满意,就会赏我们一株幽魂草,青玉也就药到病除。你们两姊妹情深,是该为她出一份力。”

黎萱明亮清醒的双眸看着班主一通饱含情感的说辞,嘴角勾起一抹笑,心中只觉好笑与讽刺。

她进班子不久,且不说与谁感情深厚,仅凭幽魂草这点,班主就不可能这么好心将价格不菲,且不流通于市的物什轻易用在一介优伶身上,不说是表面说辞罢了。

虚与委蛇这套,黎萱也熟练把握,微微欠身,故作恩谢:“多谢班主偏爱,黎萱定会将您的话谨记在心。”

欣赏黎萱识时务的班主特地为其安排了一间独立厢房。

厢内寂静,黎萱坐在镜前,任由妆娘在她脸上涂脂抹粉,两人之间无话可谈,这也方便黎萱在脑中理清思路。

她原本只是打算混个过场,而后秘密潜入张府书房,搜寻有关“幽魂草”的账本。

黎萱此番目的要从数十年前道起。

一批异国传教士京城觐见,凭长生经书获龙颜大悦。很快造炉炼丹以求长生之风盛行,草药价格也随之而涨。

其中幽魂草作为苗岭独有药材,具有收魂的药效,更是被视为“仙草”,价格炒到了天价。

对金钱趋之若鹜的采药人,冒死都要到苗岭采摘幽魂草。他们若是平安采得幽魂草,则敲锣打鼓离开苗岭;而没采得幽魂草却掉崖负伤的,就会在苗岭养伤,伤好后又继而爬上那悬崖绝壁,不顾死活。

作为苗岭最大的女书部族黎氏,早已识破采药人贪婪本质,为采药人提供基本救治的同时,时刻叮嘱族人不要将“还魂丹”一事泄露出去。

“还魂丹”是苗岭女书创始人黎氏为救人,试验出让幽魂草发挥成倍药效的丹药,具有起死回生之神效。

还魂丹药方用女书写成,仅族长相传,只有黎氏族长知情,除了众所周知的“幽魂草”,无人知晓除幽魂草外其余药材。

黎萱作为现任女书族长的独生女,在母亲教导下学习那娟细独特的长菱形文字,同时警惕着这些不速之客,对“还魂丹”一事守口如瓶。

可事情终究瞒不住,曾有外乡人冒死采摘幽魂草,浑身是血执着那黑绿草药,跪在黎萱家门口,只求祖母将那幽魂草炼一枚还魂丹救将死之人。

救人本是善事,那人得益后,把还魂丹一事广而告之,一时间各路牛鬼蛇神都想踏进黎萱家门槛。

随祖母老之将至,看尽人生百态,越发觉得那还魂丹害人比救人更来得可怕,恐有那么一天,会惹祸上身,于是决定将药方和自己悬棺而葬。

有一段时间黎萱一家过得还算安逸,可风平浪静之下,尽是波涛暗涌,祖母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临了。

那些垂涎的豺狼,不知从何得之还魂丹药方藏着棺木中,他们攀上悬崖,毁棺木刨尸首,只为那一纸药方。

他们得到还魂丹秘方后,竟两脚行走,举着刀棍火把闯入黎萱家院,逼迫黎氏女书一族破译秘方。

他们见无人顺他们的意,恼怒之下,便屠杀黎萱的亲戚族人,火烧她的家园,拿着还魂丹药方长嚎而去,害得幸存下来的黎萱含恨漂泊。

黎萱多年潜心计划只为报仇血恨。

幽魂草作为唯一公之于众的还魂丹药引,不得不教黎萱十分注意。

她觉察到自张老爷张荣发上任工部尚书,专门负责买办天家炼丹药材后,幽魂草便不断被官府以收购为由买去,而市集中幽魂草买卖变得频繁。

这不得不教黎萱起疑,据她探查,张荣发担任工部尚书不久后,便翻新宅子,不少官员登门拜访前来巴结。

按张荣发的俸禄来算,他每日花天酒地流出去的银两,加之用来买田纳妾的钱财,按理说必定日不敷出,但张老爷的钱袋却不见瘪。

这其中的猫腻不言而喻,黎萱计划前来探查一番。

在黎萱盘算如何进入张府时,正好天公作美,她听闻张荣发为庆贺四十大寿,要邀请京城有名的戏班子名角儿来府上表演。

于是她便借机加入舞蹈班子,为的就是找机会进入张府寻找账本,而后按图索骥找到屠杀她族的仇人。

屋内烛火昏黄,黎萱垂眼藏好思绪,抬起纤指将头发撩至耳后,而后透过铜镜打量经妆娘精心打扮的自己。

略微上挑的眼尾,加上胭脂的点缀显得格外风情勾人,明眸皓齿,五官精致明艳,任谁看了都移不开眼。

黎萱换上领舞的杏色暗花流云裙后,整个人是耀眼夺目,肌肤如凝脂玉雪,藕臂在轻纱袖子中若隐若现,衣带勾勒出细软腰身轮廓,身材曼妙玲珑。举手投足间带着明媚而又优雅的气质。

黎萱对镜嫣然一笑,方青玉这病来得太巧,主舞落到她头上,也方便她接近张老爷,没准能从他那儿获取更多线索。

“快,到我们上场了。”班主眉飞色舞地喊道,可见其兴奋。

整个张府大院都洋溢着欢庆的喜悦,殊不知天上乌云已悄然靠近那明明皎月。

朱门外,“寿”字红灯笼随风摆动,人影摇曳,偷闲的门卫瞧见又有人登门拜访,便打起精神前去迎接。

“这位爷,寿宴正值赏戏桥段,很是热闹,您来的赶巧,快往里面请……”

来者一袭鸦青藤纹圆领袍衬得身姿挺拔,胸膛宽厚,腰腹精窄。剑眉之下眼眸幽然犀利,鼻梁高挺,五官深邃,自内散发着不怒而威的强势气质。

待门卫看清来人是“玉面阎王”锦衣卫萧宜后,整个人脸都白了,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萧、萧大人大驾光临,小的这就去告知老爷。”说完急冲冲转头走去。

萧宜只是抬手一挥,身后待命的侍卫们便利落擒住门卫,很快控制住门前的情形。

“我奉命缉查张荣发,凡通风报信者一律按同谋逮捕。”萧宜薄唇轻启,声音冷冽,将通缉令示人,不怒自威道。

剑眉之下眼眸幽然犀利,鼻梁高挺,五官深邃,自内散发着不怒而威的强势气质。一袭鸦青藤纹圆领袍衬得他身姿挺拔,胸膛宽厚,腰腹精窄。

一阵强风吹过,乌云遮住那玉盘月,周遭霎时变得昏暗,唯有那灯笼烛影摇红,照在萧宜身上,犹如从地狱而来索命的阎王。

那风也顺势进入张府,把空气中的丝竹欢笑声搅得细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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