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崇庆寺回来后,何由挽带着刘我直接回了家。
读大学后,何由挽自己都很少回来,暑假寒假基本都会出去打工,就算是回到江余,也每天一大早就跑去图书馆待到闭馆才会回来。所以当他们站在家门口时,何由挽竟然感觉到一瞬间的陌生。
这样的场景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进进出出,这会儿两个人都回来了,虽然是他一意孤行地向他爸妈出柜,可现在还是感到紧张。
身旁人似乎察觉到他的僵硬,微微垂下头,默默牵过他的手。
“我没和他们说我们今天回家,我想给他们一个惊喜。”何由挽突然开了口,随后又轻轻笑起来,“但愿给他们的是一个惊喜,而不是一个惊吓。”
说完他就要抬起手按指纹,结果门先从里面被打开了,何青洲的脸露了出来。
“来了。”他看见他们微笑起来,声音听上去很平淡,又扭头朝厨房喊着,语气里带着点炫耀:“看吧,小蔚,我就说是这两小孩到了吧,你还不信。”
“真的?就你这德行,不会为了那十元钱骗我吧?”黎蔚围着一条粉白色围裙从厨房里钻出来,与两个男生对上视线。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却在看见他们相牵的手时表情僵了下,可也只是愣了一瞬,随后脸上又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招呼道:“回来了,小我,好久不见了。”
刘我也笑着,对着黎蔚和何青洲各鞠了一躬,话语礼貌:“黎姨好,何叔好,好久不见。”
在全场安静下来之前,何青洲点了点头,将他们拉进家门,说:“快进来,伫在门口干什么?正好你妈妈刚做好一道新菜品,我提不出什么意见,你们去试试。”
等他们坐在餐桌上时,面前已经摆好了两副碗筷,黎蔚还在厨房里忙活,而且关上了门。
厨房的油渍与嘈杂声被一同锁进拉门内,玻璃映出黎蔚忙碌的身影。
何由挽看了会儿,肩膀却被一人轻轻按了按,他回过头,是何青洲。
“小由,来一下。”他拍拍自己儿子的肩,将人带去了阳台。
何青洲双手搭在围栏上,迎面洒下温暖的阳光,他没有回头,背对着何由挽,说:“咱们谁跟谁,我就直接问了,你还在埋怨我们吗?因为我们让你们分开了这么久。”
“怎么可能。”何由挽立刻摇摇头,又静了下,说,“早就放下了。”
其实何青洲也能感受出来,高二那年那件事发生后,刘我一家离开,何由挽也和他们渐行渐远。他们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少,玩笑也开不起来,何由挽总是有意无意地躲避着他们,也不肯回家,仿佛这里藏着会让他伤痕累累的猛兽。
他们都了解自己的儿子。何由挽的离开从来都不会轰轰烈烈,而是缓缓慢慢,走着走着等了很久过后,才发现已经没有了共同话题,明明前一天还能欢声笑语,第二天就感到些许陌生。
他会突然让人感觉到变了,可却不让人抓住证据,一秒就能和好如初,可感觉就是回不去从前,一点一点看着热情消耗殆尽,却无能为力。
就像虚无缥缈的线越走越细,最终又悄无声息地随风飘散。
折磨别人又伤害自己的法子,何由挽很喜欢,也把握得很好。
何青洲转过身,说:“小由,当时我们确实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而且那个时候你妈妈一个人要解决那么多烂摊子,她也有崩溃的权利。但是,我们还是想对你说对不起,还有小我,我们真的很抱歉。”
他直起身,将手搭在何由挽的肩上拍了拍,轻声道:“你妈妈也一直在自责,她不肯和你说,对于小我她也是一样的情绪。”
“我们确实就是普通的爸妈,我们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你说我们封建也好,守旧也罢,我们的确不能接受你和小我在一起,更何况我们是看着你们一起长大的,在我们心里,小我和你一样,我们都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
“现在的社会并不能完全接受你们的关系,你们这条路注定不好走。但是我们也想了很多,就算再艰难,我们做父母的也不应该成为你们的包袱,更不应该再给你们施加压力。”
他突然静了下,又说:“这是你们自己选择的路,我们也相信你们已经做好了面对质疑和困难的准备,我们不会再干涉。”
这句话一落,四周瞬间安静下来。何由挽微微垂眸,看着眼前何青洲的模样。
他的头发白了几乎一半,脸上长了些皱纹,此刻笑着,嘴角边笑纹明显。
“爸,”何由挽轻轻出声,“谢谢。”
等他们再次回到餐厅时,菜已经上齐了,黎蔚正盛着汤,见他们回来,笑着说了句:“你们父子俩又去哪里说悄悄话编排我呢?”
何青洲率先否认:“才没有,我们怎么敢编排你呢?”
“没有,”何由挽紧随其后,笑了笑,“黎女士最好了。”
黎蔚听到这一下怔愣,又很快回神,眉眼沾上笑意,说:“你们这样更像狡辩了哦。”
众人笑笑,等四人吃完,何青洲帮着黎蔚收拾碗筷,刘我走到何由挽的身旁,揉了揉男生的头发,俯下身去问:“想出去走走吗?”
何由挽点点头,站起身,跟着刘我走出了家门。
他们停在楼下的花圃前,泥土里荒芜空虚,只有些许杂草和夏季留下的枯枝败叶,刘我却精准地找到了那株蓝色木槿的位置。
这株光秃秃的枯枝上还带着几片未掉的枯叶,刘我却笑起来。
“它开了呢,很好看吧?”他问。
何由挽顿了下,迟缓地点点头。
他有点心虚。
这丛木槿自开花以来,为期六个夏季,何由挽在它跟前端详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这是个不好的回忆,他不愿回想。
刘我的目光看向他,手指蹭上他的脖颈,抚摸着那一小块粉色胎记。
“哥。”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叫了声。
“嗯?”何由挽应了声,抬眸去看他。
刘我盯着他,目光温柔,手向后移动碰上发尾,说:“对你隐瞒了这么久,对不起。”
何由挽叹了口气,轻声问:“明知道是错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听见这句话,刘我微微低下头,回道:“怕你生我的气,怕你讨厌我。”
何由挽撇撇嘴,说:“那恭喜你,绕来绕去,我还是很生气。”
刘我一下哑了声,头垂着,视线都移开。
见他这模样,何由挽霎时笑了起来,抬手抓住刘我的手,放在脸上蹭了蹭,“可我不讨厌你,我还爱你。”
“我知道你也爱我。”最后他说。
刘我什么都没说,一把将人拉进自己的怀里,将头埋进何由挽的脖颈。
这是一个极不常见的拥抱。
平时的刘我总是一副对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的模样,面对何由挽时更是强势,从来不肯透露出一点自己的脆弱。这应该是他们认识以来的第一次主动示弱,像一个弟弟一样,紧紧依靠着何由挽。
不知过了多久,刘我才将头抬起来,牵过何由挽的手往小区外走,等坐上出租车时,被牵着的人才开口问:“我们去哪?”
刘我看了他一眼,低声报了个地址:“陵园。”
两人再次说话是在许岚的墓碑前,碑下的泥土里长出了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小草,有黄有蓝,在冷风里生长着,意外的好看。
刘我半蹲下身,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枝蓝紫色木槿,和墓碑下其他的花束不一样,它是一朵开得正盛的干花。
这朵木槿被镶嵌在仿佛为它量身定制的透明画框中,堪比新鲜的花朵,有种独特的美。
刘我将这个画框立在石碑前,与许岚的笑容格外般配。
“妈,”刘我喊了声,微微笑起来,“这是你想看的那株蓝色木槿,我给你带来了。”
何由挽登时愣了下,表情有些疑惑,最后两人走出陵园,他才一字一顿问道:“那朵干花……是楼下的那株?”
刘我侧目看向他,点了点头。
何由挽瞪大眼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是……怎么会?”
他根本就没欣赏过几次那株蓝色木槿,更别提会将它收藏,而且现在又是冬季,刘我从哪里得来的这朵木槿。
刘我轻笑起来,抬手摸了摸他的耳朵,说:“从它开花的第一年,黎姨就将所有的花朵都收集了起来,将好看的作成了干花,你一直都不知道吗?”
这句话简直如同棒槌,重重敲打在何由挽的大脑,他一瞬间什么都无法思考。
刘我解释着:“你被何叔叫走的那会儿,黎姨找了我,她把我带去了主卧。”
*
黎蔚将最里面靠着墙的衣柜门打开,满满一个空间,全是木槿干花,入眼尽是蓝色。
“小我,”黎蔚朝刘我招了招手,说,“这是你为小由种下的吧,我听小岚说过,所以就都收集起来了,就当做是念想。”
刘我怔愣着,他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黎蔚看着身前的男生,说:“我之前的态度不是很好,我很抱歉。”
刘我回过神来,立刻摇了摇头:“没事的,我能理解。”
黎蔚听见这话轻轻笑起来,朝门外看了眼,说:“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孩子,我们一直把你当成我们的亲儿子,也一直把你看作佑佑和嘻嘻的弟弟,所以当我知道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原谅我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刘我还是摇摇头,正想说什么,被黎蔚制止:“我不太能接受我的孩子是同性恋,甚至我只希望他们当一个随大流的人,但是何由挽那孩子,天生和别人不一样,骨子里乖张叛逆却又敏感懂事,他就是一个矛盾体,与这个世界和社会格格不入。我们不能给他的很多,恰好你能弥补。”
“我已经很多天没有看见他发自内心开心的笑了,而且他手上的伤和心理上的疾病,自从你回来,他恢复得很好,他很爱你,我能感受到。”
“我也能感受到,你对他的爱。”
最后黎蔚抬起头对上刘我的视线,轻声道:“小我,何由挽能遇见你很幸运,我希望你也是这么认为的,我希望你们都能幸福。”
刘我郑重地点点头,微笑起来:“会的。”
人生中能和何由挽遇见,也是他花光运气,争取到的生命里最幸运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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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冰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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