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风寒好得七七八八的天子上了朝,恰逢派去庐州查案的廖御史回朝。
没错,正是被连瑜借过他弟弟的身份的廖直御史。
比之以前,廖御史整个人消瘦不少,本来服帖的官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一看就知道这一趟吃了不少苦。
再一看成绩,廖御史拔萝卜带泥抓了庐州所有贪墨赈灾银高价贩卖赈灾银的官员,就连这些人的保护伞——户部右侍郎也给揪了出来。
对此,连瑜十分满意,将廖直提拔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至于赏赐……户部李老头的眼神像要吃了朕似的,算了算了,都是黄白俗物,想必廖御史也不稀罕。
而后连瑜重新任命了管理庐州的官员,下达了重新赈灾抚民的相关事宜。
处理好此事,他心底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萧无咎为什么关心庐州,但这回萧无咎总算该放心了吧。
接下来朝堂上再上奏的都是些芝麻大的小事,连瑜则分神想着午膳吃些什么。
樱桃肉、烧鹿筋、荔枝腰子……刚在心里报了遍菜名,就听前头“噗通”一声。
连瑜一惊,抬眼就见一个老头撩袍子一跪,恳请乞骸骨,说自己年老体衰疾病缠身,加上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曾孙,便想辞官回乡孝敬母亲含饴弄孙。
他扬着脖子一看,这老头是喜欢请假的那个大理寺卿吴大人,怪不得总请假呢,只见他身影佝偻,胡子眉毛都快白完了,弯腰跪拜都哆哆嗦嗦的。
连瑜一听他的辞职报告还挺催人泪下,就打算批准他的辞职申请。
谁知刚让他满意的廖御史忽然持着笏板出列。
张嘴就说老大人今年才六十五,还能报效朝廷五个年头。还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大人精神奕奕老当益壮,远不到乞骸骨的时候。
老大人想辩驳吧,廖直又说他是两朝元老,深受先帝重用,万不能辜负先帝和陛下的信任。
随后举例老大人的前任闻大人和前前任邵大人皆是年满七十方致仕,特别是闻大人,最后一年为官时摔了腿脚还拄着拐杖日日到官署办差,坚守岗位。
老大人被逼得眼含热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坚持要告老还乡吧,是有负两任皇上和朝廷的栽培,是为不忠;放弃乞骸骨吧,对不起含辛茹苦养大他身体不大康健的老母,是为不孝。
连瑜见了都多有不忍。
你说说为朝廷打工一辈子了,人家就想提前两年退休,孝顺孝顺老娘再抱几年曾孙,这没毛病!
他看不下去了,重重咳了一声,待朝堂安静的时候,他开口道:“廖爱卿说的有道理,不过廖爱卿啊,你看,法理不外乎人情,吴老大人如此渴望回家团圆,咱们不如就圆了人家的心愿。”
廖直梗着脖子,丝毫不给连瑜面子:“陛下不可!官员未到致仕之龄便告老还乡,若是以后人人都这么做,朝堂混乱无序,大昭岂不是会大乱?”
被怼的连瑜:“……”朕好歹是你的顶头上司,你就这么给朕撅回来了。
老大人弱弱开口:“廖御史啊,你看看本官这头发胡子,本官老得都快入土了……”
廖直又和老大人举例:“您看岑太师比您还大不少,那才叫快要半截身子入土了,不也在尽忠职守报效朝廷?”
一旁站着未发一言的岑太师:“……”
老夫年纪大怎么了?老夫人老心不老,未来还大有可为呢!
“廖爱卿啊!朕觉得还是——”
“陛下,朝廷法度不可无视,请您三思!”廖直一撩袍子跪下。
连瑜:“……”朕三思个锤子!
没人拗得过廖直,吴老大人还是要接着做牛马。
连瑜很不开心,在心中记仇小本本上记了他一笔。
散朝后,萧岭下了御阶上前拍了拍廖直的肩膀,劝道:“廖御史啊,不是本官说你,今日这事儿你确实做得不近人情,得罪同僚不说还顶撞了陛下,你这刚直的脾性也该改改了,还是多向你父亲学习。”
廖直不为所动,说了句“下官受教,下官还有公事在身”,朝他拱了拱手便走了。
这可把萧岭气得不轻,脸色难看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乾清宫,连瑜气鼓鼓地回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忿忿道:“廖直这厮的脾气简直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朕都后悔给他升官了!”
喜公公给他递茶顺气:“陛下保重龙体,可别动气,廖御史出了名的性情刚直,对任何人和事都一样,不是故意气您的。”
见连瑜接了茶,他回忆道:
“不知陛下您还记得不,两年前廖御史刚进都察院的时候,他上司同僚邀其下值后去群芳阁喝酒,谁知道廖御史不仅拒绝了还反手写了奏折,弹劾上司同僚身为官员却去青楼狎妓。”
连瑜听着茶水都忘了喝,他把茶盏放到一边,匪夷所思地问道:“他这种性子没被人打死?”
这个问题……
喜公公想了想,措辞道:“不是什么大问题,众人都会看在廖老大人的情面上,不与他计较。”
连瑜:“……”原来是有爹在后面兜底呢。
廖老大人……哦,对,他想起来了,廖直他爹是文华殿大学士廖源,一个八面圆通左右逢源的老好人。
一个圆滑的廖源加一个刚硬的廖直,这父子俩也是绝了。
连瑜问:“廖家主母的性子是不是比较强势?”
“陛下英明神武,您猜对了。”
喜公公笑呵呵道:“据说廖老夫人少时不似一般闺阁小姐,为人作风张扬,嫁到廖家后廖家就传出了廖老大人‘惧内’的风声,而现在的廖大人……大伙都说颇有其母气魄。”
连瑜:“……朕记得廖直好像还未婚配?是不是娶不上媳妇?”
说到这里,喜公公就眯缝起了眼睛:“廖御史今年二十有五。据说从廖大人十八岁开始,廖老夫人就在给廖御史寻摸亲事了。几年间不知看京城多少家姑娘,至今仍未定下婚事,皆因到了相看这步,廖御史总是三句话把人家姑娘气哭。”
他笑言:“久而久之,京城媒人们就给廖御史起了个诨号“廖三句。”
对此,连瑜用了两个字评价:“活该!”
用过午膳,连瑜去了坤宁宫,将庐州之事告知了萧无咎。
事实上廖御史回京前,萧无咎便知道了这事儿,他起身向连瑜道了谢。
见小皇帝一脸闷闷不乐的模样,萧无咎问道:“陛下还在怨怪廖御史?”
连瑜哼了一声:“谁叫他当场让朕下不了台阶的?朕可是皇帝!”
“就因为这个?”
连瑜:“朕为吴老大人网开一面怎么就不行了?朕看这个廖直是不通情理,没事找事!”
萧无咎微微敛眸:“陛下认为廖御史今日之举过于无情?”
“是啊,你是没看那吴老大人衰老成什么样了,走路都颤颤巍巍的,朕都怕他平地摔倒!人都这样了,也该回去颐养天年了!”
“那敢问陛下,您会让谁补吴老大人的缺?”
连瑜:“?”这话题怎么突然转到政事上了?
他思索一番,说道:“吴老大人是大理寺卿,他退了,那就提拔大理寺少卿上位吧。”
萧无咎叹了口气:“大理寺少卿今年开春娶了户部左侍郎的女儿,而户部左侍郎是萧首辅派系的人,倘若提拔大理寺少卿,恐怕萧首辅在朝堂上的势力又要一家独大了。”
听了这么一段,连瑜才慢慢醒过神,他瞪大眼睛,惊愕到:“所以廖御史是为了让朝堂格局继续保持平衡才阻拦吴老大人致仕的?”
萧无咎没说话表示默认。
连瑜摇摇头:“啧啧啧,朝堂套路太深,朕差点就被套进去了。”
“看来廖直明确不会加入萧岭派系了。你说,这是廖直自己的主张还是他们廖家的?”他看向萧无咎。
萧无咎意味深长道:“不管是谁的,只要结果有利于陛下就好。”
闻言连瑜欲言又止。势力平衡,朝堂太平确实是对他这个皇帝最有利的,但是——
“你爹应该不愿意看到这个结果吧?”
萧无咎笑了,直白道:“臣和他之间除了血缘并无其他关系,不然臣也不会巴巴把这些弯弯绕绕讲给陛下您听了。”
连瑜:萧岭这爹当的真失败,看把孩子都逼成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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