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魏山月

枝江感到一股冰冷的电流顺着脊椎窜上来。她几乎能听到那醋壶砸在骨肉上的闷响,看到魏山月指关节那瞬间失去血色的白。一种深埋在骨子里的狠劲,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淬炼出的、近乎麻木的强悍。这强悍背后,是巨大的空洞和疲惫。

她翻过一页。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剧本里反复出现一个意象:后视镜。

魏山月常常会不经意地、或者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警觉,瞥向车内那块小小的凸面镜。镜子里,大部分时候只有空荡的、颠簸晃动的公路景象,被扭曲、拉长。但在某些特定的时刻——通常是魏山月极度疲惫、或者精神恍惚的瞬间——镜子里会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看不清面目,只是一个朦胧的存在,像隔着一层浑浊的水汽。魏山月每次看到这个模糊的影子,都会猛地一激灵,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脚下油门会不自觉地加重,仿佛要甩掉什么紧追不舍的东西。

剧本的注释很明确:【模糊人影:魏山月潜意识中对亡父的执念与愧疚的投射。是她无法卸下的心理重负的象征。】

枝江的手指停留在那行注释上,久久没有移动。台灯的光晕笼罩着她低垂的脸,在眼窝处投下深深的阴影。她看着剧本里魏山月又一次在深夜的荒野中,被后视镜里那个模糊的影子惊得踩下油门,卡车引擎发出困兽般的嘶吼,车灯像两把颤抖的光剑,徒劳地劈开无边的黑暗。魏山月粗重的呼吸,似乎穿透纸面,喷在枝江的脸上。

她猛地合上剧本。

纸张发出一声脆响。

屋里死寂一片,她忽然好想戚芜。

窗外的城市灯火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甸甸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紧紧包裹住这圈昏黄的灯光和灯光里的她。

枝江靠在椅背上,仰起头,闭上眼。

黑暗中,戚芜的声音又来了,带着那种熟悉的、灼人的热度,贴着她的耳廓:“枝江…你身上有股味儿…像雪地里烧焦的木头…又冷…又烫…”那声音如此清晰,带着呼吸的气流,仿佛那人就紧贴在她身后,唇齿间呼出的热气烫着她的颈侧皮肤。

这话是她走前一晚凑在枝江耳边说的。

她甚至能感觉到戚芜指尖划过她脊椎时留下的、如同电流般的战栗感——灼热、危险、带着毁灭性的吸引力。

那把火,从未真正熄灭过。它只是在暗处阴燃,伺机卷土重来。

“怎么样?本子够劲儿吧?”荆储意搅动着面前的冰美式,杯壁凝结的水珠滚落,在深色的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上午十点的咖啡馆,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明亮得有些晃眼,空气中浮动着咖啡豆烘焙的焦香和低声交谈的嗡嗡背景音。这喧嚣的日常感,与昨夜剧本里那荒凉孤绝的戈壁公路,形成一种割裂的对比。

枝江坐在对面,穿着一件宽松的灰色亚麻衬衫,衬得脸色有些苍白。她面前的黑咖啡一口未动,已经凉了。阳光斜射在她半边脸上,另一半却隐在阴影里。

“嗯。”枝江应了一声,声音不高,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或者别的什么。她的目光落在桌面斑驳的光影上,没有焦点。“魏山月…很特别。”

“岂止是特别!”荆储意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却掩不住兴奋,“这是个能立住的角色!有厚度!你看她开车那狠劲儿,拿醋壶砸人那一下,多干脆!多带劲儿!完全不是那种等着男人来救的傻白甜。现在观众就吃这套!独立,强悍,有故事感。尤其她带着亡父骨灰上路这条线,悲情但不煽情,处理得很高级。那个后视镜里的影子,象征父女羁绊,多巧妙!导演说了,就冲你能演出那种‘心里压着座山’的沉默感,非你不可。”

沉默感……倒是头一次有人这么形容他。

枝江端起冰凉的咖啡杯,指尖传来陶瓷冰冷的触感。她抿了一小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

“沉默感……?”

她重复着,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对啊!”荆储意没察觉她语调里的异样,兀自分析着,“那是她对父亲的愧疚,放不下的执念。这种内化的冲突最难演,全靠眼神和细微的表情肢体。枝江,我觉得你能吃透。你身上有那种…怎么说呢,就是‘藏得很深’的东西,观众能感觉到,但说不清,这就对了!这就是魏山月!”

枝江的指尖在冰凉的杯壁上无意识地滑动。

荆储意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水传来,有点模糊。她的视线穿过咖啡馆明亮的玻璃窗,落在街对面一辆停着的银色轿车上。阳光在车顶反射出刺目的光斑。

恍惚间,那光滑的车顶似乎扭曲了一下,变成了老卡车布满灰尘的驾驶室顶棚。而那小小的后视镜里,映出的不再是城市的街景,而是戈壁滩上被热浪扭曲的、无限延伸的公路,以及公路尽头,一个模糊的、看不清面目的人影轮廓。人影似乎在动,无声地迫近。

她猛地眨了下眼。街对面的银色轿车依旧静静地停在那里,车窗反射着阳光,空无一物。

“……而且这是个公路片!”荆储意还在继续,语速很快,“西北的景,空间开阔,视觉上有冲击力!荒原、公路、孤独的卡车,画面本身就讲故事。不像棚拍那么憋屈。对你来说也是突破,彻底打破你之前那些角色的定型印象。枝江,这绝对是个机会!一个能把你往上推一把的机会!”

荆储意热切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枝江脸上,充满期待。

枝江沉默了几秒。

咖啡馆里轻柔的背景音乐流淌着。她低下头,看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自己的倒影在其中微微晃动、变形。她想起剧本里魏山月在某个废弃加油站独自抽烟的描写:【夜色浓稠如墨。她靠在冰冷的车门上,指尖一点猩红明灭。风从旷野深处卷来,带着沙砾和某种远古的呜咽。她抬头看天,没有月亮。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像一块巨大的裹尸布,沉沉地压下来。她感到一种窒息般的渺小,仿佛自己连同这破车,随时都会被这无边的黑暗无声无息地吞噬、消化。】那种巨大的、无依无靠的孤独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荆姐,”枝江终于抬起头,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疲惫感,“这剧本,我接。”

“太好了!”荆储意脸上瞬间绽开笑容,如释重负,立刻从精致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意向合同我都准备好了!你先看看条款,制作方诚意很足……”

枝江的目光却越过荆姐兴奋的脸,再次投向窗外。

阳光正好,街道上车水马龙,一片生机勃勃。然而在意识的最深处,她仿佛已经坐进了那辆灰蓝色的破旧卡车驾驶室。皮革座椅硬邦邦的,带着尘土和机油混合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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