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
下完雨的夜又飘起了雪,稀稀疏疏的白点一触地,很快便消融在了潮湿幽暗的地面。
好冷。
程枫裹着羽绒服上了车,师傅把空调开得暖,程枫活动着冻僵的手,身上渐渐有了点热气。
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23:58。
运气不错,没准能看到双星塔零点的烟花。
这条街没什么人,一路寂静空荡,出租车直线开着,谁也不会注意到,一辆中型集装车突然冲破黑夜,如脱弓之箭撞向程枫所乘坐的出租车。
程枫始料未及,只依稀看清了那车的牌号,下一秒,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再没了意识。
撞击声冲破天际,激起一股疾风卷着细雪在天空盘旋。
有目击者捂着嘴尖叫,仰头看见出租车在空中翻转,同一时刻,在广阔无垠的黑色背景上,盛大的烟花在夜空炸开,璀璨夺目。
极具冲突感的画面在这一瞬间定格。
...…
好热。
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线强烈而炙热,程枫刚睁开眼又皱着眉闭上了。
他下意识伸手挡住,透过五指缝隙,看见香樟树的枝桠穿过老旧的破窗钻进宿舍,阳光洒在叶面,绿得鲜艳夺目。
不对,宿舍?
程枫在屋内扫了一圈。
对啊,是宿舍!
上床下桌四人组,拖鞋袜子泡面桶。
不是他的大学宿舍还是哪?
程枫坐在自己五年没坐过的床上想出了神,嘴里喃喃:我这是,死前的回光返照?
可室友那如雷贯耳的鼾声,又真实到像开了扩音。
他在自己大腿掐了一把,痛到咬牙切齿,可痛着痛着,他就笑了出来:
重生这样天大的好事儿,也终于是落在自己身上了!
室友赵季明突然翻了个身,把一张浮肿又凌乱的脸正对向程枫,程枫看着他,觉得恍惚又好笑。
大学毕业五年,三个室友留在了本地,他孤身北上,几年打拼下来,他成为了一名小有名气的心理咨询师,工作越来越忙,他跟这些老同学也逐渐失去了联系。
去年从其他朋友口中听闻赵季明要结婚的消息,他也只是发了个祝福的短信,顺带把份子钱转了过去。
如今再回到这间宿舍,真是恍如隔世。
程枫感慨万千,冷不丁又被一道鼾声强行拉了回来。
重逢后的百感交集瞬间消散,程枫一把掀开被子,决定重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把鼾声震天的赵季明给弄死。
大概是坐了太久,他起身的时候脑袋一沉,视线也变得模糊,身体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只得再次倒回床上,与此同时,眼睛彻底失去光明,身体像是被吸入无尽黑渊,他感到自己正在急速下坠。
凭着仅存的一点意识,程枫想:难道刚才的一切真的是回光返照,我该下地狱了吗?
可自己生前一直是个恪守法纪,正直善良的好公民。
等等,阎王爷,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阎王听不见他的话,一阵天旋地转后,眼前白光乍闪,程枫的双脚终于落了地。
他抬头,愣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白墙白衣白大褂,贴着各个科室的走廊,这幅场景他再熟悉不过,这是医院。
周围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只有他站在原地茫然无措,彷佛刚刚从另一个社会穿越而来。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到底是死了,还是疯了。
程枫努力回想,试图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大脑却始终一片空白,他在走廊里像个游魂一样飘荡。
蓦地,前方的人群中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膀大腰圆脖子粗,一看就是赵季明。
熟人的出现让程枫暂时松了口气,不过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看到了让他差点惊掉下巴的诡异一幕。
那人的确是赵季明不错,只是他大着肚子,站在妇产科门口,一手撑腰,一手扶着孕肚,俨然一副孕晚期的待产模样。
程枫没看见阎王。
但他见鬼了!
他没敢往那边走,赵季明却不经意地将视线投过来,在与程枫对视了一秒后又跟陌生人一样移开了目光。
他好像并不认识自己。
程枫扒开人群,带着满腔疑惑冲了过去,走近才看见赵季明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那人搂着他的肩,像是一个安慰妻子的丈夫。
程枫目瞪口呆,像傻了一般看着搂着赵季明的“丈夫”,他们的班主任,老何。
他妈的,两个鬼!
此时他已经站在了两人面前,可这两人就跟选择性失明了一般,把他当了空气。
“赵季明,老何.....何老师,你们这是......??”
话音刚落,赵季明和老何好像忽然就能看见他了,赵季明惊了一下,看过来的视线终于有了焦点:“枫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才要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呢?还有,你……你跟老何,这到底怎么回事?”程枫压低了声音说着,整张脸由于震惊拧在了一起。
“我老公来陪我做产检啊。”赵季明答得清清楚楚,理所当然。
程枫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他妈别跟我开玩笑了,我看你是没睡醒还在做梦吧?”
脑中闪过一道白光,程枫突然想起了点什么:对啊,明明刚才赵季明是在睡觉来着,而自己想起身,却头一晕倒回了床上。
程枫终于给这一切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他贫血晕倒,现在这一切都是他的梦。
对的,一定是,这下都说得通了。
“枫哥,我好像快生了。”赵季明忽然扶着墙蹲了下来,表情十分痛苦,“我要生了,我好渴,我要喝水。”
“......”
这什么脑残梦啊?剧情雷得他想骂人。
程枫在混乱中手忙脚乱地帮着老何把赵季明抬进了产房。
赵季明以一个很标准的分娩姿势躺在病床上,嘴里一直说渴,程枫不知从哪找来的一瓶矿泉水,他两口就给灌没了。
他一边卖力“生孩子”,一边疯狂叫嚷着说渴,程枫正想着要不直接般桶水过来算了,眼前就凭空出现了一大桶纯净水。
果然是梦,心想事成。
程枫又变出了个长吸管,一头伸进水桶里,一头堵在赵季明的嘴里。
这位“产妇”总算消停了。
分娩还在进行。
没过多久,赵季明突然双目瞪圆,一下子从病床上跳了起来,大叫道:“不行,不对,我不能生,我不能生!”
“喝太多了,我不能再使劲了,要.....要出来了。”
说完从床上一跃而起,扒开所有人,不顾一切往外冲。
程枫想过去抓住他,眼前却又开始忽明忽暗,直至完全漆黑一片,他好像又陷入了深渊,身体开始急速下坠。
猛地睁开眼,程枫隐约听见一声暴躁的“卧操”,接着,对面的位置传来一阵很大的骚动。
等他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大学宿舍时,赵季明已经从床上跳了下来,提着裤子冲进了厕所。
程枫抓了把头发,在床上又缓了会儿才心有余悸地下了床,站在阳台上感受着久违的盛夏。
幸好刚才是梦。
赵季明的动静也吵醒了另外两个睡懒觉的室友:李元和陆思齐,宿舍很快响起了几句熟悉的骂娘声。
“赵大明你他妈有病啊,大早上让不让人睡了?”
李元相对理智点儿,他闭着眼胡乱套了件T恤,有气无力地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说:“这家伙一看就是被尿憋醒的。”
他笑着赵季明,丝毫不觉自己脚上的人字拖左右穿反了。
“枫哥,今天没课,天气也不错。”陆思齐就着冷水粗糙洗了个头,一边擦头发一边说,“下午打篮球去不?”
这样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对程枫来说却是隔了五年。
“好啊。”他转过身,背靠着阳台,微微仰头,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露出一抹久违了的轻松的笑意。
赵季明从厕所出来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摆弄手机,程枫研究着自己暌违了五年的桌子,随口问了句:“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我搜解梦呢。”赵季明换了条裤子,翘着二郎腿坐在自己位置上,眉心紧拧,“妈的,我昨晚梦见自己生孩子。”
李元和陆思齐对视一眼,当即大笑出声。
程枫拿书的手僵在半空,后背汗毛竖起,沉默了好一会才一字一句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梦见我大肚子,在医院做产检,好像还没做呢我就要生了。”赵季明直接忽视掉了程枫僵硬的表情,又说:“对了,梦里你也在,你还帮着把我抬去产房呢。”
程枫没接话。
李元已经笑到扶墙,朝赵季明扔了个枕头:“你丫的一大早是想笑死我吗?”
陆思齐喝了口水,终于压制住了上扬的嘴角,“赵大明,你孩子谁的种?”
赵季明一时语塞,他当然不会说是老何的,不然这帮孙子真要笑他一年了。
“不知道,梦里没说。”
李元捂着肚子,笑着走过来靠在他椅背上问:“那你最后生出来了没?是男是女?”
“是猪还是狗?”陆思齐补了一句。
“滚蛋。”
不是猪也不是狗,是积了一晚上的尿。
三个室友在身后叽叽喳喳地输出垃圾话,唯有程枫一声不吭。
在听完赵季明口述的那个他亲眼目睹过的奇葩梦境后,程枫得出了一个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大胆结论:
他刚才,入了赵季明的梦!
程枫循着记忆又回想了一遍入梦前发生的事:他先是出车祸死了,又糊里糊涂重生了,重生后什么都没干,只是一直看着赵季明露在被子外面的脸,心理琢磨着如果用枕头捂死他他会不会叫出来。
然后他就进了赵季明的梦。
难道重生后他就获得了可以进入别人梦境的能力?
这个想法过于疯狂,程枫暂时无法确定。
不过他也没时间多想,好不容易重生了,他有好多事想做,有好多遗憾要填,还有好多人想见。
几人收拾了一番就出门了,他们下午约了朋友打球。
走出宿舍楼,外面阳光正好,偶而起风,树叶发出沙沙声,那是只在这个年纪才能感受到的,极为悦耳舒适的属于夏天的声音。
程枫怀念了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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