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割舍
回到修道院的小房间，娜娜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与露娜不舍告别。
"你要去罗马？"露娜讶然道，她本来以为马可来接娜娜是直接回北部去。
"嗯……我们在波兰的时候约好，去罗马，见他的父亲……"娜娜坐在行李箱旁，边收拾衣裙，边颌首应道。
"你想好了吗……虽然我并不清楚这边的人是怎样订婚的，但是，这毕竟是人生大事。"露娜有些愁眉不展的问道，她来到娜娜身旁，一同蹲坐在了地上。
"露娜……"娜娜回眸看她。
露娜眼中满是对她这趟罗马之行的担忧。
窗外不时传来橄榄叶被山风吹拂的"沙沙"声，两个女孩静坐在红色地砖上，缓声相谈着近日里的心事。
"其实，我也有点担心……因为之前，卡洛与我说过，Orsini家族曾是罗马的旧贵族。"娜娜的动作一顿，蓦然忧声道。
"旧贵族吗？"露娜喃喃念道，"虽然在第三次独立战争①后，意国本地已经不剩多少残存贵族……"
"是的，北方确实不多了，但是南方……"娜娜抬眸看向露娜。
"在南方，曾经的西西里王国和教皇国周边确实还剩下不少。"露娜眼中闪过几许诧异，沉声道。
"嗯，我也是这样听说的……"娜娜垂眸若有所思的应道。
"娜娜，虽然并不是我不相信马可，可是，我担心你会受伤……南部与北部不同，他们，非常看中famiglia(家族)。"露娜面色微敛，十分严肃的说道。
"嗯，我知道……或许，会像马切拉塔那样吗？"娜娜似是想起了些往事，她忽的停顿，而后朝露娜展颜笑道。
"你是指那位市长，好像是位男爵。"露娜当即领悟到，她略微回想，虽然不太记得当时那位市长的家族旗徽，但是她依稀记得是位世袭的男爵。
娜娜所说的令露娜不由得想起了两人一同学习语言时所暂居过的城市，利玛窦的故乡——马切拉塔。
在当时语言学校的开学演讲上，本地的市长在自述时简要提及了旧日的家族荣光。
这也让她们第一次意识到，在现代欧洲，古老制度下的产物，依旧零星存在着，只不过，他们换了一种方式留存在现代社会。
"至少在现代，大公②多数已经不复存在了。"娜娜略微沉吟道。
"在19世纪，由加里波第③引领的独立战争以及解放思潮下，本地的旧贵族们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只能在看不见的角落中，苟延残喘……"露娜一声轻叹，虽然话是如此说，但是这些旧贵族往往拥有大量的世袭封地，只不过更换了不同的名目存在着。
"露娜，你别担心，我答应过他，会始终跟他站在一起，一起面对，我们……"娜娜抬眸，深切的看了露娜一眼，轻声道。
"当代社会与旧制度产物的碰撞，我也无话可说，只能祝你好运……"露娜将娜娜眼中的忧愁尽收眼底，但是她也无能为力。
露娜略带忧虑的抚了抚娜娜的手，对她坦然道，"但是，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无论结果如何，只要你需要我，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你要记得，我始终都在。"
"嗯，当然，谢谢你……露娜。"娜娜眼圈一红，她望着露娜，内心触动不己。
"咱们不懂老欧洲的弯弯绕绕，但是我们长在红旗下，没有必要低人一等。"露娜言辞恳切的说道，她神色肃然，微微仰起头。
"一代目在49年的时候就说过，我们站起来了。这些封建残余，如果能好好沟通，那就沟通，如果不能，也没必要太当回事。"露娜目光炯炯，她十分正气凛然，那副仿佛要大义灭亲的模样看的娜娜哭笑不得。
"嗯，我知道了。"娜娜掩面一笑，被露娜上升到这个价值高度，她都不知道该怎样接话了。
"认真的，虽然，我并不太担心小帅哥的态度，但是，你别轻易吃亏。"露娜傲然道，很是郑重严肃。
"哈哈哈，被你这么一安慰，我倒是真觉得没什么了。"娜娜坦然笑道，经过露娜这么贴心的宽慰，她原本的忐忑不安已经去了大半。
"咚咚~~"房门突然被敲响。
"娜娜，准备好了吗？"屋外传来马可温润的嗓音。
"好了~马上~~~"露娜当即替娜娜高声抢答道，她俩相视一笑，默契的将刚刚谈论的话题揭了过去。
"记得…随时欢迎你来米兰找我。"露娜握着娜娜的手，低声强调道。
"嗯，当然。"娜娜点头，浅笑嫣然。
娜娜心中涌动着淡淡的暖意，是露娜给了她那种身在异乡，却依旧有家人陪伴般的温暖和安全感。
收好行李，别过露娜，娜娜和马可一起沿着石砖铺就的山道下山，还未行到阿西西的小火车站，在半山腰的城门前，他们就撞见了一队苦修士。
穿着灰褐色长袍的苦修们步履匆匆，他们形容肃穆，成群结队，正在有序的离山。
娜娜有些莫名紧张的抓了抓行李箱，马可发现了娜娜的异样，他不动声色的接过行李，并拍了拍娜娜的肩膀，让她放松。
果不其然，跟在浩浩荡荡的苦修身后，有几位黑袍修士，其中，便有娜娜上次在佛罗伦萨有过一面之缘的老神甫，而老神甫身后，赫然跟了位金发青年。
卡洛跟着老神甫，匆匆由圣殿而落，沿着大部队往山下去，刚行至城门转角的街区，他就看到了蓝衣白裙的娜娜，只不过，她身旁还站着一个人，他们俩的身影此时此刻映在卡洛眼中，十分的刺眼夺目。
卡洛佯作冷漠的行过，默不作声的朝山下走去，只是他一身飘逸的黑袍如水，而掩在长袍下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
"……"娜娜看到卡洛冰冷的眼神，有些后背生寒的惴惴不安。
"别怕，我在……"马可说着便轻轻将娜娜揽到身旁，柔声安抚道。
"嗯……"娜娜回首望向他如水的双眸，仿佛从中有安定人心的魔力。
"走吧，还有人在等着我们。"马可微微一笑，牵起娜娜的手，两人一同从小道往山下走去。
一众苦修士的队伍不久便消失在了城下，看他们离去的方向，是要前往曾经圣方济各在城外的聚居地。
娜娜遥望着那一众虔诚圣徒们逐渐远去的身影，她在心中暗暗叹息。
"自此，应该不会再见了，毕竟，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想到这里，她望向了不远处的翁布里亚山谷，苍翠的山脉起伏依旧，明媚的青绿山水与正午的娇阳共同组成了一幅绝美的风景画。
*
在离阿西西城垣不远处的苦修队伍中，卡洛十分沉默的跟在队伍的后头。
朱塞佩神甫发现爱徒不知何时掉了队，他当即沿着队列行至尾部寻找卡洛。
"你怎么跑到了后头？"朱塞佩神甫来到队列之后，赫然不解的询问道。
"老师……"卡洛无声的俯首，略带惭愧的应道。
"是那个女孩吗？"老神甫微微侧目，望着不远处的白色城垣沉声道。
"老师，您……"卡洛双目紧睁，十分手足无措。
"她让你犹豫了，对吗？"老神甫抚了抚灰白的胡须，目露精光。
"不会的，我知道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卡洛低垂双目，屏气沉声道。
"还记得圣若望是如何被教导的吗？"朱塞佩神甫缓缓行至卡洛身前，躬身提问。
"人子来不是受服侍，而是服侍人，并交出自己的生命，为大众作赎价④。"卡洛眼中一闪而过点点微光，他沉着的说道。
"主选择了你，是per servi tutti(要你服侍众人)。"老神甫目光微敛，他探视了眼高挑的黑袍青年，警醒道。
"是的，我明白……"卡洛低声应道，并恭敬的点了点头。
"你应该要明白自己走到这一步，身上所承担的责任。"老神甫轻叹了一声，然后背过身，负手朝队列前部走去。
"老师……"卡洛当即跟上，他跨了几步，而后又似乎有所踌躇的停在了原地。
卡洛站在满是露草的原野上，他抬头望了望近在眼前的阿西西山城，玫瑰色的石头堡垒之间郁郁葱葱，生长着数不尽的橄榄树丛。
正午的骄阳似火，将白色圣殿映衬的如同火灼般耀眼，那天月夜下如百合般的女孩倩影，仿佛如同朝露，一经暖阳照射，便随风而逝，触手而不可及。
"Calro，我们该回比萨了……"老神甫发现了卡洛的迟疑，他停了下来，缓声叮嘱道。
"是的，老师，我们该回去了……"卡洛眸色晦暗，他硬着头皮跟上众人的脚步，闷声答道。
即便他的内心万般割舍不下，但是，他始终……会朝前走去。
金发青年跨步向前，他紧握了握胸前的银色十字，面色紧绷。
卡洛跟在众修士的长袍后，一身黑袍被山风扬起，不久，便沿着大部队踏进了密林，金发黑袍的身影也渐隐在了银白橄榄茂密的枝叶中。
①即第三次意大利独立战争/奥意战争，是1866年奥地利与意大利之间爆发的一场战争。经此一役，意大利收复了被奥地利控制的北部区域（伦巴第和威尼斯），意大利最后完成统一，终于摆脱了外国势力的控制，彻底实现了国家和民族的独立。
Matteo Ricci（利玛窦），1552—1610，天主教耶稣会传教士，学者。1582年（明万历十年）被派往中国传教，直至1610年在北京逝世，在华传教28年，是天主教在中国传教的最早传教士之一。
②指公爵，在中世纪以后基本确立其地位在王或亲王之下，在侯爵之上，是爵位中最高一级，往往拥自己的独立属国和封地。
③Giuseppe Garibaldi（朱塞佩·加里波第）1807－1882，意大利国家独立和统一运动的杰出领袖，军事家，民族英雄。曾率“千人远征军”占领了两西西里王国，撒丁王国因此得到意大利南部。
Sanctus Ioannes（圣若望）公元6-100，也叫使徒约翰，为耶稣十二门徒之一。在传统上认为他是《约翰福音》、三封书信和《启示录》的执笔者，以及耶稣所爱的门徒。
④出自玛窦福音（章二十27-28），新约圣经中四部福音书之一，该卷书共28章，主要记载了耶稣的生平与职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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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第 1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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