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祈祷室
马可离开后没多久，娜娜便熄灯躺下了。
只不过她满脑子都是这几天发生的事，乱七八糟的，根本睡不着。
娜娜躺在床上，抱着一个枕头无声的看向拱窗，窗外透进来一缕清冷的月色，时不时有些树木摇曳的斑驳暗影拂动。
就这样望着月光，娜娜的思绪飘飞了好一会，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
突然，她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开门声。
但是开的并不是她的这间房门，娜娜当即领悟到或许是那间被伊莎贝拉锁起来的暗室被打开了。
那间祈祷室既然曾经是阿莱娜的礼拜堂，那么除了阿莱娜会去使用，这间屋子内的其他人应该都不会去使用。
娜娜想到这里，顿时好奇的半坐起身来，又屏气凝神的听了一会，外面的动静很轻，她只能隐约感觉到，有人推门走了进去。
现在已经过了午夜，趁着深沉的夜色，究竟是谁，会在这个时候，去一个非天主教的祈祷室呢？
娜娜隐隐有个说不出的念头，她掀开被子站了起来，贴着墙面侧耳倾听，但是并没有清晰的语句传来。
于是她拿了件披肩，蹑手蹑脚的打开了房门，娜娜从门缝望了眼屋外，幽深的长廊没有点灯，整个通道都被寂静的幽蓝笼罩。
在她房间的侧前方，暗室的门确被开了条黑缝，其中似乎隐约有一道暗影。
娜娜心中沉了一口气，微抿了抿唇，她披上披肩，走出房门，站在了暗室的门前，试图聆听屋内的动静。
"……"
谁知屋内很安静，没有任何声响，也没有任何灯光，如果不是这丝被打开的缝隙，娜娜都要以为自己之前是出现了幻听。
等了半晌，屋内还是保持着诡异的宁静，难道人已经走了吗？
娜娜心中困惑，她不解的再次朝门缝边探过去，只是除了若隐若现的深色神龛，和反着金光的拜占庭式圣母像，她并没有捕捉到其他的人影。
娜娜心下一横，她暗自给自己鼓了鼓气，伸手推开了暗室的门。
她迈着不大的步伐，缓缓走进室内，这才彻底看清小礼拜堂的模样。
只见屋内开了一扇天窗，冰冷的月光由小窗洒下，正好打在拜占庭式的祭坛画上。
马赛克拼贴出的圣母圣婴图身姿略显僵硬，圣母披着件宝蓝色的长巾，眉目柔和眼睑低垂，她正抱着圣婴，身边还围绕着一众披袍的圣人。
木制祭坛上显然已经很久没有点过蜡烛，旁边摆放的银烛台和十字圣器也被蒙了一层薄灰，两面还有其他摆件，但是都被一层白布蒙了起来，在暗淡无光的屋内显得有些诡异。
娜娜头顶着天光一身白裙站在祭坛画前，月色下金箔的反光投射在她脸上，给她添上了一丝如同玛利亚般的圣洁感。
"我记得你说，non ne cristiana(你不是基督徒)。"暗处突然传出一道低沉的嗓音，老乔瓦尼高大的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走出。
娜娜猛地回头，才发现原来他一直站在背门的暗角处。
"Si,e vero(是的,没错)。"娜娜正视着他，毫不畏惧的答道。
"既然如此，那么，对于你们这些外国人来说，接不接受大主教的宣誓，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老乔瓦尼的目光森然，他冰冷的灰眸直白的打量着娜娜，威严冷峻的脸上带上了三分戏谑。
"您是刻意让赛琳娜告诉我的，是吗？"娜娜冷眼看着他，黑眸色如浓墨。
"Esatto(是的)。"老乔瓦尼的目光淡漠的贴在女孩倔强苍白的脸颊上，他略微上前了几步。
"她是您的Amante(情人)吗？"娜娜抿唇，冷冷的问道。
"是的。"说时，老乔瓦尼微微瞥了眼一旁的圣母像。
"您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接受这件事，接受您的安排呢？"见老乔瓦尼承认的如此干脆，娜娜略微低下头，沉吟道。
"Lo ami(你爱他)，不是吗？"中年绅士微微抬眸，他锐利的眼神如同尖刀，狠狠的扎在了娜娜的心上。
"呵……"娜娜忍不住嗤笑出了声。
老乔瓦尼拂了拂马甲外套上的灰尘，似乎并不把娜娜的反应当回事。
"Che schifo(真恶心)……"娜娜猛地抬头，忍无可忍的对他咬牙忿声道。
娜娜的双肩微微颤抖，双手握拳，紧紧的抓着裙摆，女孩单薄的身躯在月色下透出一股别样的坚毅。
"什么？"老乔瓦尼听到这句答复显然有些意外，他无声的望着眼前这个一袭白衣，与阿莱娜极为相似的异国女孩。
"如果您觉得，我会因为喜欢一个人，而默默忍受下所有的不公，那您就真的是太可笑了。"娜娜一字一句的说道，她的目光坚韧，乌黑明亮的双眸正气凛然。
"有趣，那你希望如何。"老乔瓦尼微微勾起唇，浅浅的笑道，似乎娜娜这个回答令他有些意外。
他稍走了几步，将一旁被白布掩盖的家具掀开，然后解下西装扣，从容的坐在了沙发上，老乔瓦尼双腿交叠，若有所思的盯着娜娜。
"Conte(伯爵)，如您所知，我不是基督徒，甚至不是欧洲人。"娜娜沉着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不动声色，语气平稳。
"但是，我至少有一个基本的人的尊严。"娜娜说着便听到老乔瓦尼的轻笑声。
"你知道，上一个这样与我提及尊严的人，已经回到她寒冷的祖国去了。"老乔瓦尼微微抬眸，他冰冷的灰蓝色眸子比冬日的莫斯科还要骇人。
娜娜猛地一愣，眼睛也瞪大了些许。
一直以来在她所听到的版本中，马可母亲的离去都是阿莱娜单方面决定的，可是眼下听老乔瓦尼所说，怎么倒像是被逼走的。
娜娜当即在脑海中飞快闪过诸多假设，她屏气凝神，沉吟不语。
而老乔瓦尼则抿着浅笑，他的灰眸目光幽幽，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那副神情，令娜娜生厌。
"说实话，我并不讨厌你，相反，你是个讨人喜欢的ragazzina(小姑娘)。"在说到最后那个单词时，老乔瓦尼的重音很轻，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一个人，又或许，这其中有过什么美好的回忆。
中年绅士的眼神凝视前方，他的眼中浮起些许柔情，仿佛在透过她，看向一些已经逝去的往昔，或是已不可捉摸的回忆。
娜娜一动不动的站着，月光跌落在她的脸颊上，带起一片朦胧易碎的微光。
"但是，这个古老的家族不能够再经受一次为所欲为的任性了。"说着，老乔瓦尼的身体整个后仰，慵懒的靠在了高高的椅背上，他眼中的柔情尽数退却，英俊的面庞瞬间变得冰冷果决。
"因此，您做出了这个选择？"娜娜垂眸问道。
"所以，我带你去见克拉丽丝，并告知她，你的存在。"老乔瓦尼的指尖轻轻在扶手上敲击，他从容的看了眼娜娜。
"这么说，我应该感谢您？"娜娜嗔笑道，女孩的背脊挺直如松，她身后的圣母仿佛是位无声的见证人，在眼看着这世间百态的起浮沉沦。
"如果你能够接受眼前的安排，这不失为一种两全的选择。"老乔瓦尼沉声说道，他的双手置于胸前，略带沉思的眸子闪着微光。
"很抱歉，我不接受。"娜娜面色凝重的答道。
老乔瓦尼默默不语，他安静的盯着眼前黑发白裙的女孩，眉头微微蹙起。
"那很可惜，他很喜欢你……"老乔瓦尼抓了抓座椅的边缘。
"嗯，我知道。"娜娜扬起苍白的小脸，目光坚定。
"所以，你要选择离开吗？"老乔瓦尼不确定的问道，他看向娜娜的目光逐渐变得柔和，甚至带上了一丝氤氲不明的思绪。
"但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老乔瓦尼挑了挑眉，似是有些惊诧女孩的勇气。
"马可的母亲，究竟是为什么离开的？"娜娜向前迈了一步，她朗声发问，俏脸微寒。
"……你问这个是没有意义的。"中年绅士面色稍沉，他垂下双目，似乎眼中一闪而过了许多往事。
"但是这对他来说很重要，难道您看不出他因为母亲的事，一直在伤心难过吗。"娜娜凄然不忿道。
自从认识马可以来，娜娜就一直深深的感觉到，他因为母亲和哥哥的突然离去，而脆弱受伤的内心。
"告诉你，你能够做什么？"老乔瓦尼扫了娜娜一眼，他如鹰隼般冰寒刺骨的目光抵在女孩面前。
"是的，我不能够做什么，因为我是个即将要离开的人，所以……您就算告诉我，也不会对既定事实有任何影响。"娜娜勾起一抹浅笑，这抹恹恹自嘲的笑，在月色倾泻而下的光亮里，显得格外动人心弦。
白衣女孩如同是一名真正的基督徒般，她带着一个毫无瑕疵和**的灵魂，一个足可以在圣母与子的神座面前奉上的，圣洁的灵魂。
老乔瓦尼看着女孩的笑靥，有些措不及防的愣了愣。
他摆出沉思者的姿态，双手交叠遮住了下半张脸，眉骨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帘，只余一双灰蓝色的眸子在暗影中晦暗不明。
"虽然我不是基督徒，但是我知道您是。"娜娜将手放在了胸前合十。
老乔瓦尼眸色微动，感觉自己正陷落在一种沉默寡言的心境中。
"上帝是仁慈的不是吗？"娜娜的眸光闪闪颤动，她柔和的注视着他。
"因为《圣经》上写着，'不该藐视一颗破碎的，悔恨的心。'"女孩缓缓的说道，她声线空灵，目光悲悯。
娜娜正站在等人高的圣母旁，在老乔瓦尼的眼中，仿佛此时祭坛画上的众圣人正簇拥着的，不是圣母，而是这个白衣女孩。
昏暗的祈祷室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老乔瓦尼感觉自己的胸口正架不住地在那儿一起一落。
白衣女孩站在了圣母与圣婴的位置上，而这位'圣母'正在等待聆听他的忏悔，听他亲口忏悔多年前曾经做下的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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