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羽不太想呆在这里，她握在剑柄上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邪祟的味道，还混了另外一种，更恶心的邪祟味。
眼前的土地一瞬间像布满了鲜血，痛苦的呼救声接连不断，怨气冲天。视野的尽头似乎还有一个雪白的身影，真是在那个连残阳都是血色的世界里唯一干净的存在。
很多人，人多人朝她伸出手，希望她救救这里。少女提着剑，不知所措。她想逃离这里，想离开这里，想永远不再想起这里。
可是偏偏饶不过她，一遍又一遍让她回忆。
那种黏腻恶心的邪祟气，呛人的血腥气，尽数疯狂涌进她的脑海。
折磨，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却像就在昨天。抑或是刚刚。
她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呼吸错落节拍，垂头，眼神一直盯在眼前方寸地面上。那种久违的，似乎又刚发生在分秒之前的绝望感顿时侵占了她的每一个神经。
子暮悄悄往前走了两步，轻唤了两句师尊。没有等到归羽的回应。
“师尊？”子暮再叫了一声，见归羽还是低着头，她上前拉住她掩盖在衣袖下的手，一阵微乎其微的颤抖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归羽，拉着她的手又叫了几声师尊。
归羽似乎才回过神，紧缩眉头，对上子暮的眼睛。
“怎么了？”
“你怎么了，师尊。”
她默然只一瞬间，随即笑笑。
“没事。”她摇头，悄悄松了被剑柄硌出红痕的手。
“这个庙不对，你们先出去，在外面不要走远。”她冲子暮招招手，“子暮，你留下，帮我布阵。方迟，你俩守好外面。”
方迟和柏言应声，转头跨出庙里。
归羽自己又沿着庙转了一圈，庙本身是有点破，神龛上积了一层浅灰，神像一尘不染，香炉残存供奉的香火味。回到大开的门前，瞟了一眼认真执行命令的两人。
她站远一些，砰砰两声合上门，木门发出陈旧的支呀声，带起一阵扬灰四起，庙里瞬间暗了许多。
她也不要点火，手中捏出剑诀。袖口抽出出鞘半截的好剑。只出鞘半分，却透着冰雪色泽。
剑名“因风”，取自“因风飞过蔷薇”。归羽不喜欢总出踏雪剑，这一把是她常用的，早些年归明净给她铸的。
她两只指在剑锋上划过，银白剑光骤然殷红，庙里几乎就在下一秒掀起了一股阴风。随即是因风剑凌厉的破空声，归羽下意识把子暮拉到自己身后。她抬头看了一眼归羽，殷红剑光中只能看清她半张脸，窗外不知何时云遮月。
因风在剑诀下用力刮擦地面，归羽一面护着子暮，一面盯着因风剑。庙里邪气愈加浓重。铺天盖地几乎糊住整个庙，使劲撞击陈旧木门，夹杂这因风剑划在地面上溢出的血红剑光。
她不为所动，嘴唇息动，落下最后几个字。
因风剑顺着四壁绕过一圈，嗡声剑鸣，归羽伸手接住。剑在她手机重重落下，剑鸣不止。阴气邪气破竹之势席卷而来，地面上俨然是以神龛为阵眼布开的血阵，散出猩红血光。
她垂下拿剑的手，因风剑上血痕已经不见了，庙里阴风恰好停住。拨开散落的发丝，脚下一动，踩进个四周都是各种符文的红圈里。血红依旧照不全她整张脸。
“子暮。”她微微偏头，抬手指向正对面同样的红圈，“去，站到对面哪里。”
子暮听话照做，刚迈出一步，被归羽的剑柄拦住。
“拿着，不要松，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怕。”
“嗯！”子暮抱上剑，小心翼翼踩在地上空白的地方。
归羽对阵法一类的没有太多优势，但总归是必修课，修为到了一定程度，施展这东西的威力也会加大。
她作为一个神仙，布阵什么的不难，可是这次不行——这座庙太不对劲了。
庙里有一个屏障，从进庙开始，她就应该发现的。可是直到她看过神龛神像的蹊跷还有柏言方迟态度认真的样子。连她关门都没看一眼。
也不属于障眼法，更像是结界套结界，每个结界里有不同的东西，起到主导作用的是神像所在的那个结界。施法者对这种法障的使用实在高。
到她还是有疑问。
她布下的阵要压制外头乱窜的邪气，还要破开原本的结界。但是她发现，原本的结界竟然是起了压制里面东西的作用。
自然压制里面的邪气。
凌云山附近没有修士，若不是路过帮忙，那就只有这只鬼自己干的。极大可能，这只山鬼想封住里面的邪气，以神像作为媒介，为己所用。
还有就是，这里是个藏身的地方，做了个阵迷惑别人，顺便骗骗归羽。
如果是第一种，邪气是从哪里来的。她偏向第二种。不管是哪一个，这只山鬼的实力也太超标了。
就算是归羽也废了老大劲，又要放血，还要再拖个小孩下水。
她不由看了对面子暮一眼，她乖乖抱着剑，也看着归羽的眼睛。
归羽弯眼浅笑，没来由地用口型对她说了句“别怕。”
语罢，她两指放在唇边，立马冲进鼻腔里一股血腥味。她极难察觉的皱了下眉头，开始念咒。
庙里骤然血光刺目猩红，归羽唇瓣张合，周身笼罩在可怖的殷红中，她紧紧凝视阵眼中心的神像，锁着眉头。
血阵开始转动，带着地面天崩地裂似的颤动起来。庙却仿佛没有察觉事端，纹丝不动，任凭里头天塌的大动静。
阴风乍起，卷得归羽衣袂飘飘，发丝浮动，缠在脑后的红绫发带也半掉不掉。她不管，人钉在地上似的，目光始终凝聚神像上。
神像低眉敛目，神龛上香灰滚滚。
归羽念咒的速度愈来愈快，地上血阵行云流水似的转起来，血光在素白神像和归羽的脸上流动。
神像终于撑不住似的，发出卡擦卡擦的破碎声。归羽拧眉，随即抬眼看子暮。
视线碰撞，子暮点头。
归羽在正面看不到神仙哪里破了，子暮倒是看的清清楚楚。她面朝神像的后背，裂缝蜿蜒曲折，迅速布满一小块地方，从中流淌出不属于这尊素白神像的金光。
她扯着嗓子，和归羽讲神像背面的样子。
金光很默契得只在一块地方流淌，最终填满四四方方的一块。
随即整个从神像身上逃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卷入巨浪似的阴风中。
子暮又叫了一声“师尊”。
归羽压根不慌，抬手，指尖夹住一张符纸。她放下唇边的两指。血阵渐缓下转速，风却还在庙里呼啸。
她展开符纸，正反翻了翻。
“黄符？”她微微蹙眉，凑到鼻尖嗅嗅，薄唇轻抿。她单手夹住符纸两端，另一手腾起一团火，把有朱砂的一面对着子暮：“认得吗？”
归羽不认识上面写了什么，但是和寻常的黄符不同。子暮愣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
归羽：“说，有什么说什么。”
“老书里看到的，有一张和这个画的很像，作用是镇魂结界，但是这张多了三笔。”
归羽点头，把符纸收进袖子里，沉沉出了一口气，吐出掷地有声的一个“破”字。
血阵突然崩塌，红光中出现裂痕，支离破碎地四下飞溅。阴风瞬间呜咽怒嚎，邪气压制不住地喷涌而出，凶狠地扣着木门，归羽和子暮夹在其中，魂都快被吹散。
归羽那条红绫发带认输得随风而去，庙顶各种不知来由的声音岑出不穷，她抬头望，庙顶忽隐忽现各种东西。
庙里光线也变得忽明忽暗。
最明显的是黄铜铃铛在风中乱晃的清脆，恼人的声音。
不一会，庙顶东西一清二楚。
——丝丝缕缕红线缠绕相连，系着铃铛，偶尔倒挂着几张黄符，有朱砂的，也有血书的。铃铛声越来越清晰，聒噪恼人。
她手中捏了剑诀，让因风剑拉着子暮到自己这边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银铁护腕冰冷的触感传来，她没在意，只担心自己家小朋友害怕。
小朋友不舒服似的挪挪手腕，把温热的手交到归羽偏凉的手心里，归羽下意识握得更紧了些。
她瞥了一眼小朋友，轻声安慰她别怕 。伸手抽走她怀里的因风，再把子暮护住。
“把自己剑拿好，千万别松开我手，听到没？”归羽捏了捏子暮的手，眼神一动不动，停留在神像上。
“好。”子暮唰地抽出佩剑。
阴风刮的厉害，邪气肆意，归羽难受地吸吸鼻子。
“邪气在往神像那聚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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