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专心下馎饦,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齐长宁静静看她,似乎能看到地老天荒。
待雪霁盛出馎饦转身,齐长宁别开目光。
清晨的空气中弥漫着露水的味道,家家院院升起炊烟,。
在这清清亮亮的晨间,两人相对而坐,安静地吃着鸡汤馎饦,既陌生又熟悉。
有之前的垫底,齐长宁这碗馎饦吃得慢条斯理,恰恰与雪霁同时吃完。
雪霁看向齐长宁:“军主还要吗?”
胃疾饮食有量不可放纵,看看天色,齐长宁摇头道:“该走了——这里可有洗漱修面之物?”耽搁一夜,已无回府打理的时间,齐长宁打算从这里直接入宫。
“有的,有我哥哥的修面之物。”解开一直以来的心结,现在齐长宁对雪霁而言,是纯粹的大恩人,她极希望能为恩人做些什么。赶忙收拾起食具,雪霁匆匆走向厨中:“军主稍待,我这就去烧水。”
齐长宁待她转身,再次用手压住疼痛的胃部,微微皱眉。
不料刚离开片刻,便传来雪霁的惊呼:“火!”
齐长宁身形一展,冲向厨中。
厨中到处都是火光,白烟滚滚,雪霁呛咳着,用木盆舀了外面大水缸中的水,不断往着火的地方泼去。只是她跛足力弱,来回舀水泼水,并不能阻止火势。
齐长宁一把拦在雪霁纤细柔软的腰肢上,将她自着火的厨中拖出:“不要进去,我来。”沾湿手帕挡住鼻唇,齐长宁自雪霁手中接过木盆舀水,他的动作既快力气又大,飞速盛满清水,稳准狠地泼向几处火头,几个来回间便扑灭火势。
眼见缸中水见底,雪霁边咳边解下襜衣递给齐长宁,齐长宁抖开襜衣扑灭余火,终于消弭一场火灾。
厨中到处都是水渍黑烟,齐长宁身上也湿漉漉蹭上了不少烟灰,几缕发丝垂下,比之前风尘仆仆的样子更显凌乱。
齐长宁还有要事在身,需要修饰整洁,雪霁顾不得自身狼狈,急寻补救措施:“军主,现在是夏日,可否将就用凉井水洗漱?这里有我哥哥的衣物可换,料子普通但很干净。”
齐长宁本想拒绝,却听雪霁又道:“军主若不嫌我笨手笨脚,我来为军主束发整冠。”
“井在哪里?”齐长宁在一片狼藉中找到水桶,“我去打水。”
撩起木盆中沁凉的井水洁面,再浸湿巾帕擦拭赤露的上身。
齐长宁天生一副贵公子样的修长高挑身材,常年行军锻炼出恰到好处的肌肉,不赘不弱,上衣褪至腰间,劲瘦腰线收束,濡湿的巾帕在光洁如瓷的肌肤上留下浅淡水渍,在晨风中很快失去痕迹,越发显得身形绝美。
雪霁捧着一套靛蓝衣物走来,放到石桌上:“这是我哥哥的衣裳,没穿过几次,浆洗干净的。”
沐浴在朝阳瑰丽的光芒中,金丝一样的霞光映照齐长宁赤露在外的肌肤,俊美无俦的虎兕军之主宛如神明,神采英拔莫可逼视。
雪霁认真打量齐长宁,微微蹙眉:“军主比我哥哥略高些,腰也瘦些;我哥哥肩更宽,胸膛也更厚实些……”低头看看靛蓝衣裳,喃喃道:“若是时间充足,倒能做些改动,现在只能将就了。”
拍拍石桌上的纯白里衣,雪霁向齐长宁道:“中衣是新作的,哥哥没穿过——撑在里面或许更合身;还有一双新靴子,原是预备天气转凉后穿的,靴筒正好补上较短的部分,军主若不介意,我这就去给军主拿来。”
她情真意切道:“反正军主俊美,不管穿什么都好看,大家只顾着看军主,大约不会注意到衣服不合身。”
齐长宁目光微闪,凝目雪霁。
雪霁静待齐长宁回应,等了片刻,不见齐长宁说话,她试探道:“军主想穿自己的衣裳?”见齐长宁没有否认,雪霁道:“那我去拿软刷和樵斗,刷干净了熨一熨,就是时间要久些。”
“时候不早了。”齐长宁收回目光,“换靴子,穿你哥哥的衣裳。”
齐长宁换上靛蓝深衣,俊美清湛,坐在石桌旁闭目养神,默默忍耐胃疼。
雪霁站在齐长宁身后,用木梳细致地梳通黑韧顺直的长发,将所有头发向上束起,穿过雕刻云卷纹的青玉环套住发根,往青玉环向上竖起的分叉上缠绕长发,挽成发髻。
齐长宁闭着眼睛,胃疼越发清晰,此时若再按压胃部止疼,会被雪霁察觉,为分散痛感,他开口问道:“厨下如何失火的?”
“我推门进去,只见满室浓烟。”雪霁拿起石桌上的青玉冠,束住发髻。“想是之前烧灶粗心,火星溅出引燃的。幸好有军主在此,不然以我之力怕是不能灭火,这火势即便唤人来救,恐也会波及邻里,那就罪过大了。”
用发簪穿过青玉冠,再将冠圈两侧的丝带送向前,垂到齐长宁颔下,雪霁退开:“梳好了。”
齐长宁在颔下系好缨组,起身道:“中秋将至,你们兄妹好好团圆,乔渊不必急着归队。”
此时离中秋其实尚早,齐长宁给乔渊如此长的休假时间,雪霁感激不已:“谢军主。”
送齐长宁离开,雪霁收拾好院子,倦意上涌,平日此时该去补眠,但想到厨下狼藉,雪霁还是强撑困倦前去打扫。
捡拾烧坏的东西堆到外面,清扫刷洗地面,忙完这些后雪霁累得有些气喘,困意反而消散。看着被烟熏黑的墙面,雪霁喘口气,还是选择去找刮墙皮的铲子。
雪霁自较暗的厨中走出,夏日阳光强烈,晃得有些眼花。老梨树的影子都似乎变粗了许多,她摇摇头,心想还是应当先去补眠。
风吹树叶哗哗响动,一阵劲风扑面而来,雪霁不及呼叫,一名穿着灰绿色短衣的蒙面男子已自老梨树上跃下,紧紧箍住她的颈项,冰凉的匕首抵在她脸上:“不许开口,不然划花你的脸。”
外乡口音,中年声音。
雪霁微微点头,匕首尖在随她的动作在脸上拖动,雪霁感觉不到疼,却能闻到淡淡血味。
“没想到你能灭掉那场火。”蒙面男子似在叹息,“只好换个法子了。”
原来厨房的火不是自己粗心所致,而是有人蓄谋——这附近都知道她是魏氏公子的朋友,是谁这么大胆、又这么大本事,能在齐盛安整顿治安后潜入院中放火?她在齐都没什么大恩怨,难道此人是冲着齐盛安来的?
“跟我走,”蒙面男子的匕首抵到雪霁腰间,又补充道:“不许出声也不许有异动。”
雪霁点头。
蒙面男子松开箍住她的手臂,见到雪霁脸侧划痕渗出的血珠,皱眉道:“去戴个面纱遮脸。”
雪霁戴上垂着面纱的竹笠,蒙面男子收起匕首,抬起小臂撸起衣袖,给雪霁看小臂上绑着的小巧铁筒:“只要板下机关,筒内便会射出连弩,连弩范围内绝无侥幸,你别想耍什么花招。”
雪霁心中一沉,她撒药粉的动作绝对快不过连弩,只能先虚与委蛇,瞅准时机另想办法。“你,你要我,做什么?”雪霁颤巍巍道,“你小心些,不要误触机关。”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伤害你。”蒙面男子放下衣袖,安慰道:“什么也不用你做,老老实实呆几个月便放了你。”
昭阳殿内,宠冠后宫的魏夫人魏无垢,打开精致的漆盒,从满满一盒蜜饵中捻起一块放入嘴中,闭上眼睛慢慢咀嚼,回味良久方睁目叹道:“许久未曾吃过这些糕点了,最后一次还是入宫前。”眼尾晕染的粉红胭脂模糊了魏无垢的年纪,让她看起来仍像妩媚多情的少女。“那时我们不过是潦倒的庶支,这些民间小食当作宝贝一样,兄长一块都舍不得吃,全给我留着。”
“如今想吃龙肝凤髓,也有人找得来,没什么稀罕。倒怀念起以前粗粝的民间小食。”魏无垢像小女孩一样将捻过蜜饵的手指放进粉嘟嘟的嘴中,轻轻吸允,含混不清道:“兄长今日入宫探望,只为送我一盒蜜饵怀旧?”
“以前把粗粝小食当宝,虽然潦倒却总算安稳;如今龙肝凤髓不稀罕,我却时常发噩梦,怕第二天起来魏氏全族人头落地。”容貌与魏无垢一般无二的魏氏家主魏无相留着髭须,脸上皱纹明显,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耆善大居次就要来了,央珍那边可有动静?”
“太过操心,兄长老了呢。”拔出手指抚上魏无相的髭须,指间一点沾着蜜的湿意蹭在几根灰白的短须上,魏无垢天真无邪地笑起来:“央珍夫人送出去‘大居次’封号,收回来险些残疾的儿子,日日诅咒痛骂,夜里只怕比兄长发的噩梦还要多呢。六殿下倒是开心,也不肯肆意饮食了,也不肯宠幸婢妾了,忙着强身跑马,准备各种新奇有趣的玩意。三殿下那边……我前日才召妹妹进宫解闷,昭君她呀,真是爱三殿下爱到骨子里,宁愿给大居次腾位置呢。”
魏无相嗤笑一声,对魏昭君充满轻蔑:“蠢货。”
在魏无相须上蹭干净手指,魏无垢一指点在魏无相嘴上:“兄长慎言。昭君是我兄妹最大的福星,怎可恶语相向?当然是要把她当作最喜欢的妹妹,多多夸奖,事事为她着想。”
“盛安治乱,罢免一批官员又清查宿卫郎,魏氏正好插人。”魏无相轻轻触了触唇上指尖,“西戎消息,左贤王旧部异军突起,接连打了几场漂亮仗,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流匪风格。那些不满的部族蠢蠢欲动,耆善形式不容乐观。盛安追求玉苏阿不要太主动。”
“盛安治乱原是为了他在西戎结识的‘诸神宠儿’。”魏无垢收回手指,继续含在嘴中,“啧啧”有声:“西戎不管谁得势,戎人都笃信神明。‘诸神宠儿’虽比不上‘龙子’和‘月神转世’,娶来做个侧室夫人倒也不亏。”
“据说盛安总是夜访的那位姑娘,是个光艳无匹的美人。”吸允完最后一点甜味,魏无垢拔出手指,“咯咯”娇笑,足以让守在殿外的宫人听到。“我早就想见见了,这就派人去接她,免得被别人抢了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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