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府私库的钥匙重新回到手中，魏昭君紧紧攥住。
齐长宁曾耗费偌大精力寻找失于战乱的名琴“绿绮”，他将“绿绮”交给魏昭君时道：“由你保管，我才放心。”
魏昭君以为，这句话不仅代表齐长宁对她的信任，更代表齐长宁对她能力的肯定——齐长宁相信即便遇到西京失陷那样的祸乱，魏昭君也有能力护住像“绿绮”一样珍贵的东西。
这世上只有魏昭君，才配成为齐长宁的正妻。
正因这话、这琴，生育这根深埋心中的刺，被汹涌爱意包裹，没能刺疼魏昭君，她可以不计较诞下齐长宁唯一子嗣的赵姬，也可以不履行为夫君纳侧夫人、开枝散叶的义务。
然而这次家宴后，齐长宁第一次要走私库钥匙，取出珍藏的“绿绮”送给了雪霁。
魏昭君以为的信任，溃不成军。
紧紧攥住钥匙，硌得手心生疼，那根刺突破虚无的爱意包裹，心中的疼远胜手心，魏昭君深吸口气，示意侍女继续：“殿下送琴后，雪霁作何反应？”
“殿下试琴后离开，雪霁追出。”魏昭君精挑细选放在雪霁身边的一名侍女道，“她将一只闲置的鸟笼还给了殿下。”
鸟笼？还给？
作为主理宁王府一切事物的女主人，魏昭君竟不知道雪霁和齐长宁之间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纠缠。
“雪霁在府中养过鸟？用的是府中的鸟笼？”魏昭君问，“怎么不早些禀告。”
“我等前去服侍时只见到空鸟笼，不知雪霁姑娘是否养过鸟。”侍女低下头，声音越发轻了：“鸟笼确是府中之物。”
魏昭君不再说话，闭目聆听庭院中啭啭动人的鸟鸣，过了片刻睁开眼睛，收好私库钥匙，笑道：“也不知雪霁搬到新居所后适不适应，该去看看的。”
雪霁让两名侍女休息，自己一人打扫干净居所。
来宁王府的时候行囊不多，收拾起来很快，重要之物只有给乔渊缝制的冬衣和齐盛安所赠一对夜明珠，其余碎银衣物少之又少。
魏昭君到时，雪霁刚刚收拾完。
看着明净的居室和简单的行囊，魏昭君讶异之极：“义妹这是做什么？”
“义姊，我昨日回来后想了想，住在宁王府还是不如住在宫里热闹。”雪霁道，“宫中有大居次和卓沫目在，还有安王殿下，大家常聚常乐，更合我心。”向魏昭君盈盈一拜，雪霁眼眸清澈：“还望义姊成全。”
万万没想到雪霁会要求离开宁王府，魏昭君之前酝酿的所有试探、点拨统统没了用处，如此出乎意料的结果本应万分称意，然而魏昭君并未觉得欣喜，面对雪霁的平心静气，她甚至生出一股难平之意：“可……是我有什么不到之处，令你在宁王府住不下去么？”
“义姊对我很好，照顾十分周到。”雪霁诚心诚意道，“是我自己任性，辜负义姊美意。”
雪霁环顾室内，目光收藏琴匣的地方稍作停留，道：“等大居次再来宁王府，我就随她进宫，烦请义姊在我走后清理此间。”昨晚军主说会来取琴，他雷厉风行，想必今日便会遣人来取琴，如果今日没人来取……那自己就主动送回去。
“你想住进宫中……”魏昭君艰难开口，“可还有人知晓此事？”
“我临时起意，没有别人知道，请义姊为我保守秘密。”雪霁坚决道，“这是我的事情，不必让人知道。”
“大居次呢？”魏昭君几乎喘不过气来，“大居次也不知道，万一她不同意呢？”
“我不同意！”玉苏阿瞪起眼睛，“小骷髅，你答应过我要提醒军主的，要是你进宫去住，魏昭君拦着军主怎么办？”
“宁王殿下不会被人拦住。”雪霁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对玉苏阿道：“大居次，除了宁王妃，宁王殿下还有一位姬妾住在府中，家宴时并未见到她，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玉苏阿知道齐长宁有一位侧室夫人，生下军主唯一的儿子齐恪，可是自魏昭君嫁来，这位侧夫人再无声息，就连木泰详细指点她要注意的人时，都没提及这位侧夫人。
“这有什么奇怪。”玉苏阿不以为然道，“齐恪都能打仗了，他的生母自然年老色衰。军主肯定不喜欢看见老丑之人，所以她才不来家宴。”
玉苏阿说得理所当然，她鲜花一样的年纪，鲜花一样的美貌，不会去想蔷薇枯萎后的样子。
雪霁心中叹息。
“也可能是宁王妃不让她来。”卓沫目想到另外一个可能，“宁王妃欺负她。”
“卓沫目，你说得对。”玉苏阿想到自己的母亲，那些和大单于有过露水情缘的女人们，也像露水一样很快消失不见。“要不是有齐恪这层顾忌，魏昭君说不定早已容不下她。”
“宁王府虽由王妃殿下主理，重要的事情却绕不过宁王殿下。”雪霁实在忍不住，道：“大居次，军主是好人是大英雄，但嫁给他未必好。”
“你就只会说这些……我知道军主有妻有妾又有子，那又怎样？小骷髅，你是山里出来的，不懂世情，世上男子越是英雄富贵，越是广纳美色开枝散叶，只有贫苦百姓才一夫一妻。”玉苏阿不再像以往一样生气，只拿雪霁的话当作耳旁风：“你将来嫁人总不会嫁给贫苦之人，等到那时你就懂了。”
雪霁想，乔大哥和世间男子不同，不管是贫苦还是英雄富贵，都不会娶其他人。
“魏昭君不能生，又不肯为军主纳侧夫人，她根本就不配当军主的妻子。”玉苏阿继续指责魏昭君，“换作是我，一定比她做的好。”
雪霁默然，当初那个炽烈纯粹的玉苏阿，绝不会想到给龙子纳侧夫人。
在齐都，很多人都变得不一样。
“小骷髅，小骷髅？”玉苏阿在沉默的雪霁眼前挥挥手，“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带你住进宫里。”
又是一个条件，这点倒是一点都没变。
“大居次先说是什么条件。”雪霁沉静道，“我很想住进宫里，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一定答应。”
“你一定能办到。”玉苏阿宝石一样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是从前要去冒险的模样：“今日是军主的正式生辰宴，所有人都在前殿忙碌，不如趁此机会，你带我在宁王府转转。”
雪霁为难道：“可我对宁王府并不熟悉……”
“不需要熟悉。”玉苏阿已经盘算好，要趁今日见一见那位侧夫人，好知道齐长宁以前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只要你和我一起转转就好。”
“一起去。”卓沫目笑道，“大居次想在被人看到的时候，说是你带我们在府里玩。”
宁王府越往北走越冷清，东北侧的偏殿格外不同，爬满藤蔓的高墙矗立如峭壁，压迫感扑面而来。
几名穿着男装的侍女表情严肃，顶着盛夏日头守在殿门口，身边跟着几条体型高大的猎犬。
玉苏阿眼睛一亮，向雪霁道：“小骷髅，我要进这座殿，你想想办法。”
雪霁一路走来，略微猜到玉苏阿用意，只觉赵姬是位可怜人，不想她再被玉苏阿打搅，便道：“这里守卫森严，宫墙又高，我也没办法。大居次，宁王府逛的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率先转身离开。
玉苏阿使个眼色，卓沫目一把抓住雪霁拖她回来。
“小骷髅，我们三个是朋友，朋友之间要互相帮助。”玉苏阿走到雪霁面前，笑容促狭，“你要是没有好办法，我倒有一个。你去跟那些男装侍女说，魏昭君让她们去帮忙，把她们全都哄走，我和卓沫目进去。”
今日忙成这样，各处人手几乎调空，只有这里留着侍女带犬把守，显是特意安排，又怎会被哄走。
叹口气，雪霁硬着头皮道：“大居次若不嫌弃，可以试试钻狗洞进去。”
三人蹲在狗洞前，卓沫目第一个从狗洞中钻进去。
“呸呸呸，里面全是叶子，有刺，扎人很疼。”卓沫目的声音自里面传来，“大居次，小心些。”
“知道了，会小心的。”玉苏阿笑得前仰后合，拍拍雪霁：“小骷髅，该你了。”
雪霁包住头脸双手，从狗洞钻进去。
簇簇长圆小叶堆在洞口，弯枝上满是皮刺，卓沫目等在里面，拨开枝叶扶雪霁起身：“满墙都是蔷薇，扎死人了。”
雪霁回首望去，高墙内攀满枝繁叶茂的蔷薇，粉白红黄的花朵斑斓似锦，在夏风中招展不见一丝颓败，一看便是精心养护的花墙。
和印象里那支枯萎的蔷薇，仿佛两个世界。
“外面又是侍女又是狗的，我还以为里面会和监牢一样。”玉苏阿被卓沫目扶起，面对攀满高墙的蔷薇发出感叹：“没想到里面有这么美的花墙，比我想的好得多。”
“这花墙打理起来要费不少功夫。”卓沫目被蔷薇刺疼，还在生气，“我看是这位侧夫人被幽禁在此没事做，才会打理花墙。”
“卓沫目，你和我想的一样。”玉苏阿伸手摘下一朵红蔷薇，别在自己发间。“魏昭君欺人太甚，侧夫人好可怜，我们去看看她。”
卓沫目也摘下一朵桃红色的蔷薇，别在发间：“大居次心善，这位侧夫人今日有福了。”向雪霁道：“你也摘一朵戴吧，粉的白的都好。”
“不了。”雪霁摇摇头，也和玉苏阿、卓沫目一样，对赵姬充满同情：“侧夫人打理花墙辛苦，摘得多了只怕她心疼。”摸摸身上，遗憾道：“什么也没有，早知如此，就带些吃穿用度的东西过来。”
“卓沫目带着打赏用的金豆子呢。”玉苏阿当先往里走，“全给侧夫人，让她笼络那些带犬的侍女，日子好过些。”
卓沫目跟上去：“要是让那些侍女知道她有金豆子，只怕会抢她的。”
雪霁点点头，也加快脚步：“一会儿回去，趁宴席未散，再给她送用得上的东西。”
三位少女拎着裙角，在空荡荡的北殿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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