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父是西戎人,名唤‘桑朱’,我阿母是汉人。”雪霁笑道:“西戎人只有名字没有姓,并不姓桑,田阿兄他们只是按照家乡叫法叫惯了。”
西戎人种混杂,诸部通婚,多以族姓、氏族名为姓,并不以血缘继承姓氏。这些乔渊本是知道的,但对着雪霁的样貌,却半点儿想不到她有一半西戎血统。
“多谢雪霁姑娘提醒,我记下了。”乔渊对田耕道:“飞禽走兽均可用来试箭,林间枝木繁茂,走兽尚可以陷阱捕捉,飞禽更难狩猎。这回便射鸟以定胜负如何?”
田耕嗤道:“射鸟就射鸟,你挑地方。”
乔渊观察着地形山势,挑了一处林木茂盛积雪皑皑的地方,眯着眼看看树梢,又转了几圈,站定向田耕道:“我就在这里吧。田兄弟想要在哪?”
田耕见乔渊给自己找了一处有树荫遮挡的位置,不禁心中大为鄙视:贪图荫凉,视野不好,等我射落飞鸟的时候,你连鸟毛都还没看到呢。
他大踏步走向阳光映照的开阔之地:“我站这里。”又指着能晒太阳的空地对雪霁道:“桑姑娘,你把貂裘裹紧些,站那里。”
“你们两个都准备好弓箭,我一会儿会掷石惊鸟,先射中者胜。”雪霁听从田耕建议走到阳光下,拾起一块石头向两人道。
田耕点点头,引弓搭箭紧盯雪霁的手,猜她会往哪个方向扔石头。
乔渊却闭上眼睛,静静聆听林中声音。
雪霁掂掂手中石块,向林中一掷,惊起一只飞鸟,扑簌簌羽毛散落。
雪霁望去,树上积雪反射最强烈的阳光,白茫茫一片耀眼生花,莫说飞鸟,连树枝都看不见。双目被白雪日光刺得生痛,雪霁赶忙闭上眼睛,还是控制不住地流下眼泪。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乔渊的选择。
田耕同样被积雪反射的阳光晃了双目,眼花流泪,射出的箭落进草丛。
树荫下的乔渊睁开眼,射出一箭,飞鸟被尖锐的秋麒麟草射中,直落地面。
乔渊拾起射落的飞鸟,向田耕笑道:“田兄弟,我赢了。”
“你使诈,我不服。”田耕揉着眼睛跑到乔渊身边:“再比一次!”
“弓箭术不只局限于弓箭本身,周遭环境也要考虑在内,狂风暴雨、极寒曝晒,种种恶劣气象都有不同的应对之法。骑马和乘船有差别,正面对敌和隐蔽埋伏也有差别。”乔渊收敛笑容,正色道:“刚才若不是射飞鸟而是战场对敌,你现在已是一具尸体,死人是没有第二次机会的。”
“有些见识。”雄浑声音突然出现在乔渊身后,一只大掌拍向他肩头!
乔渊倏然而惊却已不及逃脱,只能稳住身形承受大掌力道。深吸口气,乔渊慢慢回首,看到一位浓眉利目、高鼻阔腮的西戎男子,背着张几乎和人一样高的弓。
雪霁欢呼:“阿父!”
在雄伟高壮的桑朱面前,原本身材高大的乔渊竟显得文弱。桑朱撤掌退步,直视面前青年,不怒自威气势惊人:“名字。”
乔渊在桑朱如山岳压顶般的威压下挺直身型,直视对方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不卑不亢道:“乔渊。”
两人对视良久,随桑朱如何气势逼人,乔渊始终不肯示弱。
雪霁看到乔渊后背汗湿一片,忍不住道:“阿父,乔大哥的伤还没好。”
田耕也别别扭扭跟着道:“桑大叔,乔……大哥说的有理,我认输啦。”
桑朱大笑,威压随之一空:“能撑这么久,很不错了。”转向雪霁,笑道:“阿父带他去林中走走,你和田家小子先回去,不要跟过来。”
“一起到林中走走。”桑朱拍拍乔渊的肩,声音中透着亲切之意:“让你看看,田家小子说我能和南怀风比,是真的。”
乔渊亲眼见到桑朱将一人高的大弓拉开,臂膀展如鹰翼,是从未见过的姿势。
一箭射出,极目处一只奔逃的雄鹿应声而倒,长箭直直从眼眶处射了个对穿,将雄鹿钉死在地上!
乔渊惊骇无比:射程、速度、力度、准头……凡此种种,直非人力可达!
桑朱对乔渊道:“只有对穿双目,才能保证皮子完整,雪霁的白貂裘都是用整张整张的皮子。”
“可惜此山中已没有老虎黑熊之类的猛兽,这张弓射鹿,大材小用。”
“以前在草原上射猎,天上飞的鹰隼,长箭可以贯穿三只,无人能及。”桑朱语带自豪:“此是我独家射技,要天生神力方可使得——你要不要学?”
乔渊一怔,立刻道:“想学。可我无论身高臂长还是力量,都比伯父差得远,恐怕……”话未说完,桑朱将大弓递到他面前。
“试试。”桑朱威严又认真道:“你的臂长与力量远胜常人,可以试试——这弓比我以前用的差得远了,你先用它练手。”
乔渊接了,手中一重,比自己之前用过的弓都要重上许多。他心中预估:若用这弓,以自己现在的力气最多只能射出四箭,
不,或许五箭也可以。可当乔渊试着拉开弓弦,才发觉运足力气也只能拉到胸前,不能拉满,
深吸一口气,乔渊运足力气,依照桑朱刚才的姿势努力向后打开臂膀,试图按照运弓方式前推后走,弓满式成。然而一人高的大弓实在没用过,连最基本的身端体直,用力平和都做不到。
桑朱站到乔渊身侧,板直乔渊身体,从头到脚逐一纠正姿势,每分每寸都不放过,最终让乔渊达到拈弓得法,架箭从容之姿。
一箭射出,前方三丈远处插入土中。
乔渊自小练习的箭法似乎已经全数作废。桑朱将箭袋递给乔渊,乔渊不声不响接过,抽出一支长箭,再次架在弓上。
雪霁绑住山鸡双脚踩着山鸡翅膀,用锋利匕首在鸡颈轻轻一划,提起来放血到小盆中。
利利落落杀死一只山鸡,雪霁正要将它放进热水桶中褪毛,转身看到乔渊和田耕并排而立呆呆看着自己,两人神情仿佛见到什么不可思议之事一样,满面呆滞。
田耕结结巴巴道:“桑姑娘,你,你,居然杀杀杀,杀鸡!”
雪霁大感迷惑:“不杀鸡……吃什么呢?”
“田兄弟的意思是,雪霁姑娘天仙化人,理应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乔渊道:“杀鸡褪毛这种腌臜事,怎么看怎么和雪霁姑娘不搭边儿。”
田耕向乔渊竖起大拇指:“乔大哥懂我。”
乔渊抱拳:“英雄所见略同。”
自那日比试过后,两人尽释前嫌,乔渊留在盲老生前居所养伤,日日修习桑朱所授巨弓术,田耕时时上山向乔渊讨教弓箭术,心悦诚服地叫起“乔大哥”来。
闲暇时间,两人抢着给雪霁干活,短短几日已经修固了篱笆,深挖了菜窖,连刷墙的桐油也已准备齐全。除去举炊,雪霁每日里可以由着心意读书练琴,日子过得十分逍遥。
三个年轻人常常相聚,迅速熟稔。田耕和雪霁相差不过两岁,活跃好动,与雪霁在一起说说笑笑,轻松欢快;乔渊年将双十,见多识广老成稳重,虽比两人大不太多,却已是青年和少年的差距,雪霁与田耕均对他十分敬佩。
昨日田耕提起鸡汤馎饦,雪霁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的事,这才一早起来杀鸡备菜。没想到两人射猎归来,看到后居然有此妙论。
雪霁看看乔渊,又看看田耕,恍然大悟:“原来处理人人都要吃的食材竟是腌臜事。多谢两位教导,那么举炊的腌臜事也劳烦二位帮忙做了罢。”
田耕和乔渊顿时慌神,一起叫道:“开玩笑的,千万莫当真!”
恭送天仙拎着山鸡步入厨房,乔渊和田耕老老实实在院中择菜洗菜。
田耕想起雪霁刚刚手起刀落的利落劲儿,忍不住傻笑,往乔渊身边一凑,喜滋滋道:“乔大哥,桑姑娘是不是很好?”
乔渊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当然很好。雪霁姑娘心地善良聪敏博学,温柔谦和情趣高雅,颇有侠义之心……”
“还干活麻利,最主要美得不得了!”田耕眼睛亮闪闪:“乔大哥,你走南闯北,有没有见过特别美貌的姑娘?”
“我这些年东奔西走,忙忙碌碌,没留意过美貌姑娘。”乔渊随口道:“不过我小时候住在新京,曾见过萧公主……”
“‘天下第一美女’萧公主?”田耕震惊到无以复加:“乔,乔大哥,你,你进过皇宫?”
“萧公主有时会到街上给穷苦百姓施粥,新京城见过她的人很多。”乔渊回忆道:“小时候见的现在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萧公主很美、很美、很美。”
乔渊连说三个“很美”,田耕很是不服:“桑姑娘也很美、很美、很美很美很美。乔大哥,桑姑娘和萧公主比起来谁更美?”
“雪霁姑娘当然很美、很美、很美很美很美。”乔渊失笑,认认真真思索片刻,摇摇头难以抉择:“萧公主那时正值容貌全盛,雪霁姑娘现在年纪还小,不好比较……好像萧公主更高贵些,雪霁姑娘则别有动人心处。”
听到雪霁和“天下第一美女”不相上下,田耕心满意足,转念一想,却发觉不对,“别有动人心处”是什么意思?!他慌慌张张跳起,打翻了洗菜盆,语无伦次道:“乔大哥,你拼命练习桑大叔的弓箭术,抢着给桑姑娘干活,是不是,是不是喜欢桑姑娘?”
乔渊被他吓了一跳,急道:“练习弓箭术和雪霁姑娘有何关系?抢着干活是要报答雪霁姑娘的救命之恩。田兄弟,这话以后不可再说,若让雪霁姑娘知道,平白添她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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