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的萧建德文治尚可,武功一塌糊涂。”酒喝多了,桑朱高声说起统治一方的人物:“南怀风一死,南朝将领被他辖制得厉害。这么多年过去,偏安一隅,毫无进取之心。”
“这些年风调雨顺,耆善缓过一口气,实力恢复不少,可惜没能及时整合西戎各部,错失良机。”
“北齐的齐桓倒是有手段,”桑朱灌了一大口酒:“现在的北齐兵强马壮,早晚发兵南下。”
若北齐挥兵南下,百姓又要遭受战乱之苦……乔渊皱眉不语。
“祭天大典,嘿,祭天大典。”桑朱自顾自说道:“当年歌玛就是在祭天大典上迷惑住老单于,这次又要让她的女儿在祭天大典上迷惑天下英雄。”
乔渊听说过这位耆善居次:“我听吟游歌者传唱,耆善居次玉苏阿,是西戎最美的‘心上花’,这次祭天大典正赶上‘心上花’十五岁生辰,届时不光西戎诸部,就连北齐和南朝也会派皇子王孙参加,给耆善居次送上生辰贺礼。”
“你说对了。”桑朱道:“十五岁的美貌少女,在祭天大典上声势浩大地露脸,‘天下第一美女’的名号不就稳了?正可弥补歌玛遗憾。”
“歌玛最爱勾引男人证明自己的美貌。”桑朱露出掺杂了鄙视、愤怒和一丝丝幸灾乐祸的奇异表情:“这么多年来,‘灰蓝色眼睛的妖精’不但当着耆善大阏氏,还很乐意在西戎诸部首领来耆善时,临时当一当他们的阏氏——木泰的心胸真是比天空还要宽广。”
耆善老单于有两个最出色的儿子,左贤王朱吉勒及其胞弟木泰。
朱吉勒曾率西戎诸部直入京师大肆掳掠,随后火烧西京,以战功获得西戎诸部支持,认他为下任大单于,是西戎第一勇士。
歌玛嫁给耆善老单于后,又看上了左贤王,朱吉勒却看不上歌玛,歌玛勾引不成恼羞成怒,挑拨老单于将左贤王逐出王庭。
左贤王离开后,老单于突然去世,留在王庭的木泰按照西戎习俗,娶了父亲遗孀歌玛。
歌玛联合几位部族首领拥立木泰为大单于,与拥护左贤王的部族打了起来,最终左贤王丧命,木泰坐稳大单于之位,歌玛亦坐稳大阏氏之位。
这段往事人尽皆知,西戎自此无人敢提左贤王之名。
“歌玛是个只在乎容貌的疯子,”桑朱喟叹:“偏偏木泰那个傻子对她言听计从。所幸天神怜悯,歌玛只有一个女儿,再怎么折腾也轮不到她的后代继承大单于之位。”
“耆善大阏氏没有儿子,” 乔渊问道:“哪位王子会是木泰大单于的继承者?”
“没有人。”桑朱抬起深陷在高高眉骨下的眼睛,望向兽皮帘子,似乎透过兽皮看到遥远之处腥风血雨的未来:“西戎的大单于之位一向是靠实力夺取。木泰在其他事上不糊涂,现在还能稳稳坐住大单于的位置,可他的几个儿子都很平常,西戎诸部必定不认,未来且有一番争斗。”
这是西戎风俗,就像草原上的头狼是靠血淋淋的厮杀得来一样。只是连续几任大单于都出自耆善部,让人几乎忘记这位置并非靠血统继承。
“木泰的眼光比齐桓、萧建德差得远,没在盛年强壮时培养出合格继承人,耆善部的未来看得到头了。”桑朱收回目光,平静开口:“世上没有永远昌盛的部族,耆善没落,总有人会成为新的西戎大单于,北齐和南萧也终究会有新君。”
“新旧交替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情。”桑朱的目光在烈酒刺激下开始迷离:“当年搅动天下的人中,还活着的几个雄心不减当年,殊不知这天下已经不是他们的天下,年轻英雄已经崛起,未来要看他们了。”
桑朱向乔渊举起酒囊:“年轻人,山中虽好却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不如今夜喝个痛快,来日好下山。”
乔渊望向桑朱,这魁伟的西戎男子目光迷离脸颊酡红,也不知是否意有所指。
举起酒囊碰了碰桑朱的酒囊,乔渊换了称呼:“多谢前辈赐教,晚辈今日受教良多。”
矮几上堆满空空的酒囊,两人喝的酩酊大醉,乔渊头一歪,滾倒在兽皮地毯上,醉得睡了过去。
桑朱大笑:“年轻人,这就不行了?”扶着矮几起身,雄伟的身躯晃了晃,浓眉皱起,桑朱胡乱挥手:“这才多少酒,我没醉!我还没老,不会醉!”
纤细秀美的手握住他乱挥的手臂,望夫人从旁扶住丈夫:“是人都会老,醉了要乖乖进屋睡觉。”桑朱站直身体,取下妻子覆着的面纱捧住她的脸:“阿望,你没有老。”
望夫人的脸被桑朱捧在掌心,在粗糙巨大的手中显得格外小巧,跳动的火苗映照出和雪霁极为相似、精致到堪称完美的的脸部轮廓,只是脸上布满无数红紫掺杂的疤癞伤痕——风华绝代的望夫人,面纱下的真实模样竟然如此恐怖,犹如十八层地府中捞出的油炸鬼。
桑朱深情地看着望夫人:“我的阿望永远都是这么美。”
望夫人呕哑开口:“难得你和这年轻人投契,为何赶他下山?就算为雪霁着想,也该留下他。”
桑朱惊诧:“雪霁?”
“女孩子长大只是一眨眼的事。”望夫人说出心中盘桓已久的事情:“我们是要终老山中的,总不能让雪霁孤零零一个。”
桑朱扭头看向卧倒在地毯上的乔渊——这年轻人面向墙壁,已经发出均匀的鼾声。回过头,桑朱不可思议道:“你看上这小子,想让他当上门女婿?”
“雪霁和他处得来。”望夫人道:“你不也挺喜欢他的?能让你看上眼的人不多,这年轻人是一个。”
“不行。”桑朱提高声音:“他配不上雪霁。”
均匀的鼾声轻微颤抖,面向墙壁的青年张开眼睛。
乔渊酒量极豪,见桑朱摆开不醉不休的架势,便寻个机会佯醉认输,免得桑朱烂醉伤身。他本有几分醉意,在暖烘烘的炉火烘烤下,温暖舒服的安全感包裹身心,不由打起盹来,倒也不是故意装睡。
直到望夫人说出“雪霁”的名字,乔渊才从似睡非睡中陡然惊醒,将桑朱夫妇接下来的对话尽收耳中。
听到望夫人有撮合自己和雪霁的打算,乔渊瞬间酒意上涌,心跳加快。
待桑朱说:“他配不上雪霁”后,夫妇两人不再说话,室内陷入沉寂。
乔渊觉得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已经大到要被人清晰听到,桑朱粗豪的声音再度响起,无比冷静甚而有些冷酷:“我去看过,荒原打斗痕迹激烈,双方都是高手。这样厉害的仇家不死不休追杀到这里,乔渊的身份必不简单,这样的人放不下过往,也不会甘于隐居,危险得很,雪霁不能和他在一起。”
这话如三九雪水兜头浇下,彻底浇灭乔渊心中的灼热纷乱,他盯着墙壁上明明灭灭的炉火光影,想:桑朱说得对,血仇未报何谈他事!
轻微均匀的鼾声突然变成一声巨大的呼噜,吓了望夫人一跳。
乔渊打着山响的呼噜翻来覆去,口涎黏黏糊糊淌在胸前,不堪入目。
望夫人皱眉:这人确实配不上雪霁,还是早早下山去罢。
天未亮,在地上躺了一夜的乔渊悄悄爬起,对着桑朱夫妇的卧室门深深行了一礼,推开屋门,却于朦胧天色中看到雪霁纤秀的背影。
她披着白貂裘盘坐在厚厚的兽皮垫上,古琴置于膝上,纤长手指悬在弦的上方虚空轮转,托擘挑抹,勾剔摘打,无声地练习琴曲。
决意离开的乔渊脚步踌躇,终是驻足停歇,迎着晨风吐出一口略带冷意的白雾,唤道:“雪霁姑娘。”
“乔大哥起来啦。”雪霁收琴,回首一笑:“离这里不远,有处观赏日出绝佳之地,乔大哥要不要去看看?”
少女的脸颊冻得通红,不知在山风中呆了多久。
乔渊望着她笑起来都有些僵硬的脸庞,缓缓道:“……好。”
“到了!”雪霁跃上岩石,向乔渊招呼道:“乔大哥,看日出!”
黎明前的黑暗中云海翻腾,一轮红日突然自云海中升起,霞光万丈,给轻舒漫卷的云洒遍金光。乔渊从未看过如此壮美的日出景象,极目四望,广阔天地间红日照耀一切,一时豪情充塞胸臆。
望着灿灿日光蔚蔚云霞,雪霁道:“这里是我的家,父母老师是我的全部亲人,我对山外世界心向往之却无甚牵绊,能出去看看很好,不出去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乔大哥不一样,在外面定有许多牵绊,也定遭遇了许多困难。”
在红日和磅礴的金色云海映照下,雪霁雪玉般的肌肤映上金红光芒,艳丽莫可逼视:“老师说心有所信,方能行远。日出驱散黑暗,只要坚持心中信念,一定会迎来曙光。”
日出而林霏开,雪霁一双烟水迷蒙的眼睛凝睇虚空,似透过这世间虚伪表象直达真实彼岸。
冰雪之姿、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亦有一颗温暖剔透的心。
将一副连夜赶工出来的护臂递到乔渊面前,雪霁绽放笑容:“雪霁恭送乔大哥,愿乔大哥早日达成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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