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渊不顾齐长宁在侧,快步追上去拉住雪霁,担忧道:“怎么了?”
“没怎么。”雪霁道:“既已决心去神殿,不想再拖延而已。”
乔渊立刻道:“进入神殿后很难再出来,就算要去,也得先想个能随时出来的办法。”
他十二万分不想雪霁去神殿:“祭天台建在神殿旁,早些时有奴工出出入入,我还能在神殿附近找到接应。现在祭天台已完工,神殿又恢复成闲人莫近的样子,你一个人在里面,若不能随时出来,我不放心。”
雪霁抬眼望向乔渊,幽艳双眸清澈坚定,对此早有筹谋:“我查过了,只有神侍才须遵守神殿规矩,我是大单于特许去学学问的,不应受此限制。有大单于的承诺做靠山,我应付得来,放心。”
乔渊看着雪霁,还是执拗地拉着她不肯放手。
“乔兄,”齐长宁于此时走来,向乔渊道:“可有棘手之事?”
齐长宁出现的瞬间,雪霁立刻低下头,不敢往齐长宁方向看一眼,两人对话传入耳中都只是嗡嗡一片声响,不言不动如同雕塑。
“……既然乔兄有事,改日再聊也是一样。”齐长宁最后道:“若有需我相助之处,来大齐使团找我即可。”
他要走了,雪霁松了口气。
按照最基本的礼仪,此时应当告别,雪霁抬脸,不想与齐长宁视线相接,脸上立时滚烫如火烧,慌张垂首,将告别礼仪忘到九霄云外。
齐长宁对着乔渊说了很多,临别时终于能将视线光明正大投注于雪霁,她却在对视瞬间低头,粉白耳尖变得通红,齐长宁心中一动,转瞬压下心中悸动,收回视线转向乔渊:“告辞。”
目送齐长宁离去,乔渊再次询问雪霁:“怎么了?”
过于尴尬,雪霁实在不想说出跳月之夜认错人的事,另找理由道:“我,我有些怕军主。”
这倒不是假话,雪霁对齐长宁有种根植于心的恐惧:“军主几次救我,我很感激,可我就是莫名怕他,乔大哥,我知道这是我的问题,可,可……”
雪霁说不下去,她只要想到齐长宁就会联想到荒原上巨大的银月、山雨中浓重的血腥味道,不由自主感到恐惧,没有道理可讲。
乔渊沉吟道:“这是冲击太过所致。没关系,慢慢来,只要知道军主杀人是为救人,长久相处总会消去惧意。”
雪霁知道乔渊说的对,且他对虎兕军之主甚是推崇,似有跟随之意——乔大哥胸怀大志,而虎兕军之主确是值得跟随之人。
她点了点头,两人不再多言,十指相扣一路同行,直到有人前来接引,雪霁恋恋不舍看向乔渊:“乔大哥,我走了。”
雪霁挽着小包袱跟随接引之人离去,再未回头看一眼乔渊。
乔渊愣愣站着,眼看纤薄身影消失于眼前,夏日略带灼热的风吹在身上,他竟然打了个冷战。乔渊再也顾不得许多,举步追去大喊:“雪霁!”
“西戎第一勇士在这里!”一队执矛士兵听到乔渊呼声,欣喜大叫围拢过来。“大单于令,西戎第一勇士有眼无珠,以下犯上,着令押至帐中审问,但有抗命立杀无赦。西戎第一勇士,请受缚。”
长矛簇簇,自四面八方刺来,将乔渊抵在中间阻止他逃跑。乔渊停下脚步,目光扫视过执矛士兵,沉声道:“其中必有误会,我随你们去见大单于。”他伸出双手,任由士兵以铁链缚住臂膀。
最后看一眼雪霁离去的方向,乔渊暗叹口气:“走吧。”
大单于帐内燃着牛油巨烛,空荡荡并无一人。
乔渊被推入帐中按在地上跪下,领他来的士兵只道:“大单于一会儿到,你先等等。”便转身出帐。
跪在空荡荡的帐中,乔渊沉下心思,梳理现时情状:自己从奴隶做起已对西戎军队多有了解,又曾与虎兕军之主并肩而战,得以见识当世人杰;来西戎日久,雪霁身体已好转,若有危险可以直接闯进神殿带她离开;桑朱伯父和望夫人的下落已有眉目,甚至连桑朱的真实身份……
乔渊阖上双目,不能再往下想。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浓烈的香气钻入鼻中,歌玛不知何时走入帐中,手指抚上乔渊脸颊,在他下巴上轻轻一勾:“连我走进来都没发觉。”
手指顺着乔渊下巴一路下滑,在他胸膛上一点又沿着肋骨划向身后,摸着缚住乔渊手臂的铁链,歌玛倾身过来,笑道:“哎呀,被绑住了,不能像上次一样推人了。”
贴在乔渊耳边吹了口气,歌玛语声妖媚:“你不能动没关系,我来动。”
“大单于召我前来,大单于马上就到。”乔渊跪得更加笔直,神色不变,仿佛歌玛的挑逗不过是个笑话:“大阏氏请自重。”
“大单于不来了。”歌玛起身绕过乔渊坐到单于椅上,乔渊才看到她抱着一方黑漆漆的木匣。
歌玛灰蓝色的眼睛盯着乔渊,挑逗中带着挑衅:“西戎第一勇士难道是个胆小鬼,到了这种时候还在害怕大单于?”
“告辞。”乔渊已明了,木泰根本不知此事,又是歌玛在捣鬼。
他起身,步履如风往外走,一撞帐门纹丝不动,身后传来歌玛懒洋洋的声音:“门外边被兵士们用长矛抵住了,你若从这里出去,长矛不认人。不如留下来和我共度良宵,大家省事。”
乔渊豁然转身:“大阏氏请自重!”
“自重?你也配!”歌玛轻轻抚摸怀中黑匣,灰蓝色的眼睛燃着一把火:“西戎第一勇士,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与我同入极乐;要么让外面的人杀了你,把你的头颅装入这个匣子,从此以后陪着我。你挑吧。哦,忘了提醒你,我不喜欢你那个汉女妹妹,尤其是她那对眼睛。若你死了,我就把她的眼睛剜出来,和你的头颅一起放在匣子里,做你瞎眼的证明,哈哈哈哈。”
乔渊眼中燃起一团怒火,铁链发出响动,他走到单于椅前,居高临下俯视狂笑不止的歌玛。
歌玛感受到乔渊的愤怒,更觉刺激,大大喘了口气,鲜红的指甲划上乔渊胸膛,颤声道:“生气了?来,我让你消气……啊……”
歌玛的颤音消失在乔渊用铁链缠上她脖子的瞬间。
乔渊一点点收紧手中铁链,毫不留情:“疯妇,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敢!”歌玛拼命用手拉扯铁链,断断续续道:“大、单于,不会,放过,你,你们……”
铁链越绞越紧,歌玛的声音越来越弱,灰蓝色的眼中终于充满对死亡的恐惧,然而求饶的话却已说不出来。
直到灰蓝色的眼珠上翻,乔渊才松开手:“你和你的黑匣子共度余生吧。”
举手对准帐壁上挂着的宝刀一划,铁链应声掉落。乔渊取下宝刀一刺一劈,生生在单于帐上划开一条大大裂痕,头也不回地钻出帐外。
歌玛急促地呼吸着突然涌入帐中的新鲜空气,盯着乔渊划开的口子恶狠狠道:“西戎第一勇士,你早晚要死在我手里!”
歌玛恶狠狠骂了几句,转而疯狂大笑,打开怀中黑匣取出内中之物,竟是一颗头颅。
捧着头颅亲了亲,灰蓝色的眼睛闪烁疯狂又快乐的光芒:“你说是不是,朱吉勒?”
“会巨弓术的小子和你一样眼瞎呢,他和你说了一样的话,让我自重。”歌玛“咯咯咯”地笑着,将头颅小心翼翼放回匣中,大声向帐外吩咐道:“去叫神师过来!”
“我要西戎第一勇士生不如死。”单于帐内,歌玛抱着黑匣,对坐在阴影中披裹黑袍的神师道:“我还要他妹妹生不如死。”
“两兄妹一起出事,恐惹大单于疑心。”阴影中,黑袍神师的声音如同未变声的少年,轻妙中带有一丝高亢:“大阏氏的嘱托,我记下了。慢慢来,两个人都逃不脱。”
“我等不及。”歌玛灰蓝色的眼睛阴霾密布:“你先从西戎第一勇士下手。”
“那就先让他死。”神师顺从地满足大阏氏愿望,又道:“大单于非要在我身边安插‘诸神宠儿’,其中有何深意,大阏氏可知?是我哪里出了差错,让大单于不满?”
“和你没有关系。是那汉女提出要跟随在你身边学习,大单于碍于之前承诺才答应的。”提起雪霁,歌玛眼中阴霾更甚。“那汉女心机极重,先是扮丑留在玉苏阿身边,在她哥哥得到大单于赏识后才卸去伪装,让眼瞎的萧氏蠢货围着她团团转,抢夺玉苏阿的风头——她跟随你定然别有目的。”
“大单于没有不满就好。”对大阏氏所谓的心机毫不在乎,神师起身自阴影中走出,向歌玛行礼:“不管此女是何目的,我都容不下她。待杀死西戎第一勇士,此女于大单于便无任何价值,那时候除掉她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大阏氏放心。”
“我很放心。你连朱吉勒都能找到,收拾这对兄妹有什么难的。”歌玛满足地拍拍黑匣子,灰蓝色的眼睛看向黑袍神师,念出他的名字:“阿朵,你是我在戈壁滩捡到的。你要永远记得当初的誓言,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无论我要你做什么,你都不能拒绝。”
离开歌玛营帐,黑袍迅速没入黑暗中,神师如乌云一般出现在约定地点,与几名蒙面人对峙。
“你们好狗胆,竟敢趁我不在刺杀大单于大阏氏!”神师怒意如山,压向几名蒙面人:“既如此,当初谈好的事情就此作罢!”
“神师息怒。”为首的蒙面人赶紧道:“我们也是听信那帮沙匪首领的鬼话才去刺杀木泰,如今刺杀失败,沙匪首领也不见踪影,我们才知是被他所骗,今后绝不会再干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你们被骗关我什么事。”神师冷笑一声,转身离去:“当初约定要开诚布公,通力合作。你们欺我在先,就怪不得我了。”
“神师请留步。”后面的人喊道:“此事是我们不对,几大部族愿以黄金赎罪,神师开个价吧。”
神师脚步一顿。
“执行肉苁蓉禁令的士兵被杀,耆善毫无头绪,还是我们查到凶手踪迹,在白莽山附近完成神师之命。”为首之人搬出之前交情:“挑选奉神少女的士兵被杀,尚未查到凶手,神师还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
“只要神师与几大部族继续合作,收回耆善神权指日可待。”为首之人继续道:“在此期间,我们绝不再有任何动作,直到神师完全掌握神权。”
“那时候,不管大单于是谁,神师的地位岿然不动,永远高高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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