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日良辰,维天之命,诸部汇聚,贵宾观礼,万众期盼的祭天大典终于到来。
日至于衡阳,隅中巳时,神师穿着金线绣满日月星辰山林河湖、以珠宝点缀的奢华黑色长袍,在所有人的瞩目中登上了祭天台。
神师独自站在雄伟的祭天台上,高高在上俯视众生。
就算是西戎诸贵、南萧北齐、大阏氏大单于又怎样?还不是在我脚下!
这世上王权易主是常事,唯有神明永恒不朽。
神师面容冷淡,眼神却藏着狂热,高亢的嗓音微带一丝颤抖:“祭坛幽显,日月巨祐,星辰之内,密赐福祥!”
四面八方响起号角,台下西戎众人在大单于大阏氏的带领下匍匐在地,向诸天神明表达敬畏。
最外面的贵宾观礼席上,身着厚重礼服、精心打扮过的萧翰之不断看向北齐席位,想与齐长宁比一比美。然而号角声刚刚响起,齐长宁便起身离开,飒然如鹤。
“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看着齐长宁离去,萧翰之艳羡不已,随即侧首,向正襟危坐的萧颂道:“九王叔,齐长宁屁股还没坐热就能随便离开,怎么咱们就非得穿戴整齐坐在烈日下流汗?”
“心静自然凉。只要皇侄端坐如仪,便不会汗流浃背。”萧颂不动不摇目视前方,微笑观礼:“当然,若皇侄能像虎兕军之主一样,以十三亲兵起家便能横扫如卷席,也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如今么,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别想着去见什么人了。”
“九王叔多虑了。”尝试逃离失败,萧翰之打个哈哈:“齐长宁离开,侄儿就是最美的,自然要留下来艳压全场。”心中却在发愁:祭天大典结束便要返回新京,九王叔看得如此紧,怎么才能见到雪霁,劝她和自己走?
众神侍跟随神师前往祭天台,神殿中空空荡荡,见不到一个人影。
雪霁并非神侍,虽归属于神殿,却不能随神师参加祭天大典。她恭恭顺顺送走众人,为混淆耳目方便行动,换上今日低阶神侍所穿的礼袍,顺利来到偏僻的神师居所。
当年为圈住奴隶,此处围墙修建得异常高大,神师入住前又重新加固了围墙,比原先更高更厚,几乎快要赶上小城墙。
知道没有翻墙进入的可能,雪霁早已准备了□□械,准备撬开铜锁。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神师似乎并不认为有人会在守备森严的祭天大典日潜入神殿,平时总是大门紧锁的神师居所今日居然并未上锁,雪霁准备的刀片小锤都未派上用场。
她推开高硕沉重的大门,穿过种满草药的园圃,在神师居室前深吸口气,终于轻轻推开房门。
晴天朗日阳光强烈,室内却暗如黄昏,四壁俱是顶天立地的大书柜,居中的案几上堆满卷宗文书,旁边卧室内仅放置一张卧榻和一张盥洗架。
热爱黄金的神师,居所竟然简朴到近乎简陋。
祭天台传来的庄严号角声提醒雪霁,祭天大典已正式开始,按照流程,从神师带领诸部祭神开始,到诸部贵女请铸金人、再到神侍舞乐娱神,祭天大典便会结束。
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每一刻都不能浪费。
雪霁走到案几前快速翻阅卷宗文书,一无所获;又将简陋卧室翻了个遍,也未找到任何有关父母的线索。
想来也是,神师不会将重要的东西放在如此显眼之处。
望向靠着墙壁摆放的顶天立地书柜,看着满满当当的书册,雪霁深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过去围绕大书柜转了一圈,雪霁仔细观察书册排放规律和灰尘积落情况,最后停在没有积灰的一格书架前。
此处居所任何人不得入内,仅神师一人居住,神师日常忙碌,必然没有功夫时常打扫住处,书架处处落灰,只有这一格没有积灰分外干净。
定是神师常常使用这一格书架上的书册。
雪霁抽出其上书籍一一观看。
她在一册普普通通的书册内,发现一行手写批注,和书册内容全不相干,只简单记录日期地点,旁边画有奇特潦草的图案,图案后写有数字。
雪霁心中一动,继续翻下去果然又找到几处记录日期地点、有潦草图案和数字的批注。
雪霁心跳加速,飞快翻下去,翻到最后赫然看见一个眼熟的图案,正是在放奴中以“野猪”为代号之人的部族图腾,只是其后数字却被一笔浓墨涂掉。
雪霁盯着那行批注,日期正是放奴之日,地点正是迷途滩,想到放奴最后 “野猪”死去的结果,正好对应后面被一笔浓墨涂掉的数字,想来是出现意外状况取消了交易。
时间、地点、图案代表委托者、数字是酬金——藏在书中的批注,记录着神师的秘密任务!
这本书中的批注到此为止。雪霁的手微微颤抖,拿起这一格上其他几本书册快速翻阅,终于在其中一本中发现端倪,一条批注记载着:三月初三,白莽山,五千金,后面画着一只独角如水牛的图案。
三月初三,白莽山……雪霁眼前一片模糊,三月初三,白莽山,漫天火势,家破人离。
阖上双目,雪霁抱着书册贴在胸前,泪水沿着光洁的面颊滑至下颌:有了线索,一定,一定能找到阿父和阿母!
哽咽着拭去泪水,雪霁凝目淡淡墨迹的独角水牛蹙起眉心:不是任何西戎部族的图腾……神师只爱黄金,能拿出五千两黄金酬劳,还能和西戎神师搭上关系的,必非常人,会是哪方势力?
突如其来的风吹得屋门开合,打断雪霁思绪。
阖上书页,将几本书册照原样放回柜中,雪霁去关屋门,纤细素白的手扶在木门框上,被纹理浮动的深紫褐色檀木衬得犹如透明。
室外,正午的阳光耀眼生花,热风打着旋卷起细小微尘,雪霁身处阴暗室内,被屋外灿烂阳光晃得眯了眯眼,低下头关上门。
转过身,背靠房门熬过刺目感,雪霁再抬头时,眼前突然多了一道黑色礼服的高挑身影。
齐长宁身着一袭庄重黑色礼服,站在阴沉沉的室内,站在她面前。
虎兕军之主本应在观礼席上旁观祭天大典,何以来到神殿深处的神师居所?
虎兕军之主……兕……
闪念间,雪霁想到那只独角水牛的图腾,“兕在舜葬东,湘水南。其状如牛,苍黑,一角”的古老记载在脑中一闪而过。
兕,其状如牛,一角。
齐长宁借关门前室外最后一缕阳光,看到雪霁莹洁柔嫩的面颊上残留着浅浅泪痕。室门关上室内光线犹如黄昏,温柔的昏暗袭来,齐长宁心头亦是一阵温柔,低声对雪霁道:“怎么哭了?”
正午炎热,虎兕军之主温柔探询,雪霁却恍惚置身于凛冽冷酷的银月冰原,那双比霜刃更加冷酷的俊美双目自记忆深处重现。
一阵心悸,雪霁答非所问:“我……想查查哥哥中毒的事情……”声音细如蚊蝇,几不可闻。
齐长宁低着头,距离她极近,从他的角度看去,雪霁如雾拢春山似的轻眉微蹙,极长的眼睫在初雪一样晶莹的肌肤上黑漆漆扑簌簌展开,让他想起山雨中幻梦一样的初遇——一支在暴雨中挣扎怒放的花朵,格外美丽,格外脆弱,让人升起无限怜惜,只有将这朵花纳入羽翼下精心呵护才能安心。
可是这少女怕他。
齐长宁自知杀气浓重,两人初遇时他满身血腥,恐怕已给雪霁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只是经由取解药一事,雪霁对他的惧怕明明已有缓和,今日为何又变回从前模样?
将雪霁窘迫的模样收入眼中,齐长宁不再询问,转身离开沿四壁书柜走了一圈,亦停在那一隔没有积灰的书架前。
不能让虎兕军之主发现藏着记录秘密交易的书册!
雪霁心如擂鼓,走到远离齐长宁的地方,抹去书柜上浅浅的灰尘,自言自语道:“怎么这里比别处干净许多,好奇怪……”意图将齐长宁从那出引过来。
然而令雪霁失望的是齐长宁没有离开那处书架,只是转身向她温言道:“或许这些书经常拿出来看。”
顿了顿,又道:“神师与你兄妹并无仇怨,下毒多半奉命而为,这次不成还有下次,防不胜防。待乔兄康复,你们最好离开西戎。”
离开西戎,去哪里?
雪霁知道乔大哥有意跟随虎兕军之主,而虎兕军之主似乎也有招揽乔大哥之意,此话是在试探。但阿父阿母是被耆善士兵掳走,在没确定父母下落前,她不能离开西戎。
可若那只独角牛真的代表兕,委托神师的人真的是虎兕军之主……雪霁忍住战栗,向齐长宁小声谢道:“多谢军主提点。”
雪霁没有提出去北齐,她还在怕他。
齐长宁垂目,复又抬眼若无其事道:“我和乔兄倾盖如故,你不必如此客气,若有任何需要帮忙之处,尽管说。”
齐长宁的手伸向面前书柜。
雪霁急道:“军主!”
齐长宁倏然转身,星眸闪动:“嗯?”
“军主……”雪霁硬着头皮问道,“可需帮忙?”
眼看齐长宁的手依然搭在书架上,雪霁走过去,取下旁边一本书,向齐长宁道:“我曾在神殿多时,熟悉神师习惯,军主若想找什么书册,或许能帮上忙。”
两人相距极近,近到雪霁的发香隐约可闻,齐长宁终于松开搭在架上的手,对雪霁道:“我不是在找书册。”
齐长宁的手从没有积灰的一格向上两层,在一排书脊划过,最终停在一册积了灰尘的不起眼书册上,用力一扭,巨大书柜向两侧滑开,露出通往地下的长长甬道。
“我在找神师真正的居所。”齐长宁在雪霁震惊的目光中走入甬道:“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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