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诸天神明的祭拜已近尾声,接下来该是贵女铸金人。
祭天台上,神师眯起细长双目望向明晃晃的太阳,面上闪过一丝焦躁。
歌玛侧头看了看玉苏阿,玉苏阿的面庞在光照下光彩夺目,之前叩头的红痕没有在年轻美丽的面孔上留下任何痕迹。
歌玛很满意,低声道:“大居次,接下来就是铸金人了。和你一起上台的各部贵女,全是心高眼尖的丫头,她们若生事端你不要慌乱,有神师在,翻不出大浪。”
玉苏阿平生第一次紧张起来:“阿囊,我有些怕……”
“不要怕,神师已经准备好一切,你就是月神真灵转世,是全西戎都要顶礼膜拜的在世神明。”歌玛灰蓝色的眼睛闪动兴奋的光:“当年阿囊比你难上千百倍,从不害怕,神明总是眷顾勇敢的人。阿囊能在神师帮助下成为大阏氏,你就能在神师帮助下成为月神!没什么可怕的,玉苏阿,要勇敢。”
歌玛的话音刚落,祭天台上,神师以高亢尖锐的嗓音宣布:“诸部祭毕,舞乐娱神。”
舞乐娱神,本是祭天大典最后一环,排在铸金人之后。
“阿囊,不是该上台铸金人了吗?”玉苏阿茫然:“神师怎么把舞乐娱神提前了?”
木泰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奢华黑袍衬得神师脸色绝白,没有一丝活人气,站在祭天台上犹如高高在上的神明,对祭天台下的隐约骚动无动于衷。
“自然是因为把舞乐提前对玉苏阿更有利。”歌玛望着祭天台上的神师,毫无怀疑:一路披荆斩棘走来,是阿朵为她出谋划策,从无失误。歌玛十分确信,她是阿朵最重要的人,阿朵绝不会害她。
雪霁心中惴惴,仿佛窥到神师最深的秘密,而这秘密又仿佛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雪霁没了钻研草图的心思,只想当作什么都没看到。将陈旧纸片按照折痕重新折叠好,装入荷包,又将荷包装入木匣,小心翼翼将木匣按照原样摆好,只要不取出木匣便看不到被锯开的后面。
将图纸匆匆放回柜中,关上柜门,正想离开这间密室,就见齐长宁走到石桌前挑挑拣拣。
险些忘了虎兕军之主。
只见他兜起若干铁锥,又挑中一柄沉重铁锤,不知要做什么。雪霁迷糊之余,还是问道:“军主……可需帮忙?”
“我来这里是为了找样东西。”齐长宁拎起铁锤,兜着铁锥往密室外走去,不忘给雪霁解释:“既然不在这里,那就只剩一处了。”
可他并没有在这里认真寻找,连那个小匣子都没发现。
雪霁不知齐长宁要找什么东西,好奇心起,见齐长宁并未拒绝自己跟随,便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齐长宁在地宫中七拐八拐,居然又找到一条窄窄甬道。他顺着这条甬道往下走,雪霁越发好奇,跟了上去,两人越走越僻,直至尽头出现一堵青石壁。
“就是这里了。”齐长宁站在青石壁前,向雪霁道:“站远些。”
雪霁退后,看他极认真地从各种角度测量青石壁,用铁锤往青石壁中楔入一枚铁锥,之后往石壁中连续楔入十二枚铁锥,最终排列的形状如同一只巨大蝴蝶。
自第三枚铁锥楔入时,雪霁明白了齐长宁之举:这些铁锥楔入处,正是这堵青石壁的关键受力点。
楔完十二枚铁锥,怕雪霁看得无聊,齐长宁解释道:“量其力,有三钧……” 说着一顿,不知怎么解释才能让一名少女听懂。
见齐长宁不往下说,雪霁便接道:“假令弓力胜三石,引之中三尺,弛其弦,以绳缓擐之,每加物一石,则张一尺。”
齐长宁所说出自《考工记》弓人一篇,原为制弓要义,他从中引申应用到更加宽广的着力点,不想竟被一个少女说破关窍,不禁讶然:“你懂得试弓定力?”
“老师教过,不过从没想过能如此应用。”雪霁钦佩极了,由衷赞叹:“军主从试弓定力引为巧力砸墙,实在高妙!”
幽艳如碧湖的眼眸闪闪发亮,雪霁脸上光彩动人,齐长宁看着她,眼中带了自己都没发觉的宠溺:“我要砸墙了。”
雪霁乖觉退后。
齐长宁用铁锤敲击铁锥尾部,将楔入的铁锥完全砸入石壁,接着抡起铁锤砸向青石壁,不过几下,便将青石壁砸出个大洞。他矮身钻入洞中,不一会儿便传来满意的声音:“找到了。”
当雪霁看着齐长宁带出的东西,不由菱唇微张,彻底愣住。
齐长宁带出了一具庞大的红龙雕像。
与中原常见的龙有所不同,这具红龙雕像的背部塑有短翅,身上覆盖的并非鳞片而是鸟羽,额下一颗金色大珠,从头至尾涂满深浅不一的暗红色染料,隐隐透着腥气。
诡异美丽,威严中透着杀气,摄人心魂又令人生畏。
雪霁师从盲老,不语怪力乱神,对西戎信仰的神明知之甚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红龙像,觉得那红色又美丽又诡异,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触摸,却被齐长宁伸手挡住:“别碰,脏。”
纤细的手指触到齐长宁手背,雪霁立绝不妥,慌忙缩手。
齐长宁眼色一暗,撤手背后。
见他背手,雪霁马上后悔:刚才缩手的举动实属无礼,好像嫌弃人一样,惹虎兕军之主不悦在情理之中,可若为此道歉……难道要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缩手的,并没有嫌弃你,只是情不自禁有些怕你?”
雪霁抿抿唇,硬着头皮向齐长宁走了两步,以示自己不敢嫌弃虎兕军之主,也不敢怕他。
齐长宁将手背到身后,相触的那一点由火热迅速变作滚烫,接着便如星火燎原般熊熊燃烧不可遏制。
雪霁的轻触让他心生异样,齐长宁略退一步,拉开同雪霁的距离,缓缓道:“这龙像身上的红色并非以红色染料染成——这座神殿建造之初,为取悦龙神,献祭所有奴工,龙像上的红,是以奴工鲜血染就。”
雪霁讶然,菱唇微张,再不觉得这诡异的红色美丽。
她只知神殿原本被称作‘龙殿’,是为祭祀龙子,可西戎诸神中最俊美的龙子乃是人形,和这龙像有什么关系?雪霁有些迷惑:“龙子不是所有神明中最俊美的吗?为何会是一头龙?”
“龙神是西戎最古老最强大的□□,法相众多,人形龙子是龙神最重要的法相,执掌杀伐。”齐长宁将雪霁细微的迷惑表情尽数收入眼中,耐心为她解惑:“后来更多神明进入西戎信仰,神明职责更加细化,全能的龙神便逐渐退出人们视野,只有执掌杀伐的龙子依然享受祭拜。”
雪霁得齐长宁譬解,恍然之余一念闪过:虎兕军之主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就算他从未踏足西戎,捉一对在白莽山隐居的夫妻又有何难,何必委托神师?
那头独角牛,不一定代表虎兕军的兕。
“多谢军主解惑。”雪霁诚心诚意道:“没想到‘龙殿’最初祭祀的并非龙子,而是龙神。”
“我之前不曾踏足西戎,许多传闻未知真假。”齐长宁转身,绕着龙像走来走去:“传闻后来西戎扩充神殿,将代表大单于大阏氏的日神像、月神像居中供奉,这座龙像便不知所踪。”
走过一圈后,齐长宁选定位置,用锤子在巨大的红龙像上敲敲打打:“这里有密道通往祭天台,神师在祭天台上假借天意装神弄鬼,这具龙像正好派上用场。”
雪霁对齐长宁甚是钦佩,然而又摆脱不了猜疑,茫然间想到齐长宁数次救过自己性命,不久前还救了乔渊,恩情尚未报答就这样猜疑……
雪霁鼓起勇气,发出比蚊子还小的声音:“军主……”可知白莽山?
远处敲敲打打的齐长宁立即停手看向她,深如渊海的眼眸中泛起如星光芒:“嗯?”
被齐长宁如此注视,雪霁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烟消云散,长长眼睫垂下,遮住幽瞳中的慌乱,嗫嚅着又是一句:“可有我能帮忙的?”
铜铃声响,神侍穿神衣戴神帽,系着腰铃舞动神鼓、神杖,在祭天台上作娱神之舞。
一阵微风刮过,地面呈现出黄褐色,强烈阳光转弱,云色如墨染一样变成浓淡不匀的黑。
站在祭天台上的神师远望天色变化,深深吸口气,嗅到风中若有似无的湿意,细长眼中闪过喜色。
时机到了。
神师退到祭天台边缘,手指藏在袍袖中一弹,置于角落的巨大铜盘内火焰突然窜起一人高。
正跳着娱神舞蹈经过火盘的神侍,被突然窜出的火焰燎到身上彩绸,瞬间着火,前后舞蹈的神侍立刻赶来为他扑打,不料火势不减,反而烧到这些神侍身上。
几名火人惨叫着挥舞手臂,冲向其他神侍求救,吓得其他神侍四散奔逃,祭天台上乱作一团。
舞乐娱神突发惨剧,祭天台下众人站起来纷纷惊呼,却无一人登台救人。
贵宾观礼席上的萧翰之“腾”地站起,萧颂一个没拉住,眼看侄儿拔腿往祭天台跑去,一边跑还一边招呼站在观礼席后守卫贵宾的耆善精锐:“愣着干嘛,一起去救人!”
耆善精锐重甲执矛,站姿笔挺如人俑,对萧翰之的话听若未闻。
萧颂疾步追上萧翰之,使出全身力气拉住萧翰之押他回席坐下,低声道:“傻侄儿,祭天台是神师联通神明的祭台,没有神师许可,任何人上去都是渎神,不但会被处死还要追究家人,谁敢上去?”
萧翰之瞠目结舌,指着台上神师道:“那他怎么不……呜呜……”萧颂一把捂住萧翰之的嘴,沉声道:“闭嘴,这里不是你说话的地方。”
神师无动于衷地看着着火的神侍倒在台上翻滚惨嚎,直到几人不再动弹,才从角落走出。
迈过冒着黑烟还有隐隐火苗的焦尸,神师走到祭天台正中,向留在台上瑟瑟发抖的其他神侍们一挥袍袖,令他们全部退下。
砸墙是用胡克定律,两人言论引用自先贤郑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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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祭天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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