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逢

顺月炼江而下,依次越过炀州和新池,便到了扶辛城。由北往南的一路,冰雪消融,春意盎然。

南国四月,正是莺飞草长、漫天飞絮的时节,更别说是富饶的扶辛了,夜夜笙歌不绝,高楼红袖,空气里都泛着桃花的香气。

南溪楼是扶辛城最出名的茶楼,常有“不访南溪、白来扶辛”的说法,临近午夜,茶楼内仍旧人声鼎沸,小二们捧着茶托在桌椅之间穿梭,托盘上摆着冒热气的茶壶与小菜。楼内宾客如织,不论是操持了一天公务的达官显贵,还是街头巷尾游手好闲的世家公子,都喜欢在夜里来南溪楼一聚,或放松身心,或寻欢作乐。

南溪楼的排布速来讲究,一层中央常设着大舞台,时有京戏或说书,能来南溪楼表演的都是一等一的名团,常博得满堂喝彩,于是十里开外的人们也知道南溪又在上演好戏。二层是环绕舞台而设的包厢雅阁,从对**的要求来看,便知道这里的客人往往身份非同一般。至于三楼、四楼乃至顶楼,对很多人而言,全然是仅存于传说中的存在,有流言说那里不仅有赌庄,还有客房,不晓得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但因为能去到那里的都是达官显贵,而南溪楼无时无刻都流动着天价的现金,即使官府也无可奈何。

偶有发疯闹事的客人想要强闯上楼,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南溪楼掌柜便会飘然而至,没有任何一位闹事者能在他面前走出三个回合,大半狼狈离开的时候都伤筋动骨,没有三个月再出不了门,久而久之,市井开始流传掌柜曾是道上的名人,金盆洗手之后接管了这座南溪楼,尽管穿成一副文质彬彬的商人模样,长衫下拢着的全是虬结的腱子肉。

此刻,这位掌柜正站在顶楼的门口,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剑拔弩张的局势,大气也不敢出,发丝间不停有冷汗坠下,打湿了颈前的方巾。

顶楼尽头坐着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眉目温润,面庞如玉,他正安静地沏茶,雪白的垂袖飘然入风。他沏茶的步骤繁琐而周密,先用滚烫的水温杯,轻轻摇晃白叶一般的玉石茶杯,再将热水倒入茶壶,滤去最初一盅,是以醒茶。而后注水的力度恰到好处,水流轻轻托起甫采下的新鲜龙井,翠色在水面幽幽一闪,茶汤落入翠石一般的茶盅,色泽清透,形如剑片,清香中泛着一丝苦意。举手投足间的从容,风雅逸致如世家公卿,嘴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朦胧弧度,仿佛全然看不到面前一丈远的地方,正有十几柄不同的刀枪剑戟齐齐指向他。

十三个江湖上的高手正协力围剿这个一心沏茶的年轻人。他们维持这个姿势已有半个时辰,没有一个人收回兵器,却也没人敢探前半步。他们面前的地板上有一道利剑划过的痕迹,虽然微弱,却是不可打破的界限。年轻人身后也站着两名武者,同样的制服蒙面,挽剑在腰,与年轻人一样目不斜视,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全身的力量都绷得极紧,随时都能全力爆发。这两个人,竟能和十三个有名的好手对峙!

“掌柜——”小二托着茶盘,匆匆拾级而上,在楼梯口望见面前刀光剑影,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茶盘掉落,白玉杯子发出碎裂的脆响。

掌柜身躯一凛,来不及责怪小二的冒失,维持许久的寂静忽然中止,长达半个时辰的平衡被打破,那些刀剑瞬间默契地舞动起来,如云如蛇,携风舞月,直刺桌前捧杯的年轻人。

年轻人身后的两名护卫也动了,二人的配合如异体同心一般,挥舞的剑影竟构成将年轻人保护起来的牢笼。

掌柜一把拎住小二的衣领,虬结的肌肉绷紧。后者止不住地发颤,掌柜低声道:“你什么都没看到!不要让任何人接近顶楼!”

小二唯唯诺诺地应下,转身逃离,掌柜随后将顶楼的入口锁死。尽管有些不忍,他还是转过身,瞪大了眼睛看着刀剑中央的年轻人,不论如何,两拳难敌四手,任你再优雅从容,死亡的剑锋直指额头时,还能装得下去吗?希望他的血,不要太难清理才好。

他一言不发,等着年轻人葬身在乱剑中。

一个月前,这个年轻人忽然出现在南溪楼,带着令富甲一方的掌柜也惊骇的财富,要求他留下顶楼的位子。这本不是他会接下的买卖,但他能从年轻人的言行举止中看出他身份非凡,更何况身后推着轮椅的两个护卫,以他的修为来看也是深不可测。

年轻人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仅仅是每天傍晚时分来到南溪楼,一壶龙井,看着落日坠入云际,星夜升起,再到三更之前悄无声息地离开罢了。

掌柜对他的身份很是好奇,几次欲与之攀谈。年轻人的嘴角虽然总是勾起一抹春风拂面的微笑,眼神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意。

他从未真正在笑。

那股冷意打消了掌柜的想法,更何况,数日之后,一封朝廷的密信令他大惊。信中提及将有一场密谋中的暗杀行动,要借南溪楼一用,拜托他稳住年轻人,不要打草惊蛇,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掌柜点燃了密信,任由年轻人在顶楼品茶,等待刺杀之日来临。

两名黑衣人的剑影仍旧勉强与十三高手的刀枪剑戟相持,但也渐渐地落了下风,仅凭两名护卫,守护之势再密不透风,又能维持多久呢?掌柜不禁在心中奚落年轻人的托大,不知他为何会如此张扬的现身,明明项上人头是无价之宝。

总之,一切会在今晚终结,而他暗自祈祷这一刻来得再快些,从风水的角度来看,这座名动光流帝国的名楼,禁不起这样激烈的厮杀。

破招之时终于来临,黑衣人中的一人大腿被刺中,动作僵持片刻,守护便出现了缺口。

那十三名高手的配合亦是默契,就在年轻人身前出现一丝破绽的时刻,一杆画戟直指他的面门——

空气里爆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只一声,却有两名杀手的动作齐齐僵住,一道快不可视的黑影裂成两束,短刃不偏不倚地穿过两个杀手的额头,鲜血泉涌,血腥气在空气里散开,画戟停在年轻人身前一尺之遥,却再也无法向前一步。

遥远的一处高厦之上,站立着一个微茫的人影,距离太远,几乎只能看到一个黑点而已。但影子以非人的速度踏着房梁飞掠而来,高高跃起的同时又是两柄短刃,她的身影在圆月前扭转,只来得及看到清光一闪,下一刻又是两名杀手身倒在地,口吐鲜血。

剩下的人终于能看清来人的模样了,她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毛绒大氅,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发出燃烧一般的光,炽烈得仿佛能将对视之人点燃。她背后的剑终于出鞘,那竟是一柄陌刀一般沉重的剑,她背着这样的剑,身形却轻如飞羽。而现在那柄重剑从天而降,变故太过突然,杀手阵型已乱,靓殇的剑势却一往无前。

每个被那柄重剑刺穿身体的人,都有种自己是被钝器击打的错觉。

原来,有的武器存在本身就代言着力量。不需要任何技巧,重剑无锋,大巧不工,无坚不摧。

第十三具强壮的身躯倒在地上,向前摸索着爬了两步,靓殇一把将剑扎入他的背心,将他钉在地上,任他最后一点力量流出身体。

血蜿蜿蜒蜒地流了一地,几乎成了一条小河,顺着墙壁与地砖的接缝向楼下蔓延。

掌柜已经冒不出冷汗了,他开始止不住地发抖,因为靓殇杀掉最后一个杀手后仍未收剑,而是抬头望向自己的方向,眼神冰冷。那一刻他有种在野外被猛兽盯住的感觉,自己是被标记的猎物,性命完全被对方揉捏于股掌之间。

“放他走吧。”片刻之后,年轻人叹了口气。

靓殇的剑回到了鞘中。掌柜猛地抽出门闩,撑着门框逃也似的飞奔下楼。

靓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跳渐渐归于平静。刚刚的交锋并不简单,这可是十三个人,纵然有两名黑衣护卫相助,也远不像看上去这般轻松。她一路匆匆,舟车劳顿,尚未来得及打消旅途中的疲惫,已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仍旧离来迟只差一步。巨大的后怕在她脑中升起,倘若晚一步,再晚一步……

她想象不出这个年轻人的头颅被画戟贯穿的模样,她甚至不能想象他在流血,这些片段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她都觉得自己会疯掉。

见到那个白衣似玉的年轻人时,她几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有手中的剑,如同火焰一般,誓将焚尽一切。

棘手的敌人都已解决,白衣的年轻人就坐在她身后,她却忽然不敢回头,生怕下一秒梦就醒了,年轻人将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逝去的无数个梦。

“南国四月的龙井,时令毕竟还是早了点,茶中苦意甚重。不过,或许这也是新茶的魅力吧。”年轻人悠悠开口,靓殇触电般转身,见到年轻人向她举起白玉茶杯,眼底第一次有了真正的笑容,刚刚那番混乱的交手里,年轻人手里的茶水甚至未曾溢出一滴,而他的周身也没有留下一滴血色,“好久不见,如此晴朗的月圆之夜,不来陪我一同饮茶么?”

见靓殇一动不动,年轻人无奈地笑笑,放下茶杯,向她张开双臂。靓殇向前两步,单膝落地,有些茫然地抚上他的脸。熟悉的温度,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是他没错,无数次午夜梦回见到的少年,都以在大火里无影无踪地消失做结,而现在,他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眉眼比从前更舒展几分,但气质却无半分改变。

靓殇迎上他的怀抱,他的身体仍是如此单薄,靓殇轻而易举地将他圈进怀里,怀中温热的身体让她从梦落回现实。他的气息扑在她耳畔,带着新茶的苦意,她不由得收紧胳臂,力度大得像是要将他揉碎。

两名护卫猛地踏前一步,年轻人朝他们摇了摇头。

那个画面很像年轻的骑士在君主面前跪地俯身,宣誓将用性命守护脆弱的君王,长剑压于肩头,夜色微茫。

“叶暮希。”

靓殇低声喃喃,像是说给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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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烬
连载中枫千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