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蛊人

这话说得当真是委屈死了。

大有一副你若是不解释清楚从今往后就不跟你好了的意味。

听得苏珏心尖一颤,几乎要怀疑林瑔是让这里的孤魂野鬼给夺了舍。

钟稞也直勾勾地盯着,手停在半空不上不下地僵住了。

苏珏不知道,苏珏初见林瑔时他就已经是个性子内敛的乖小孩儿了。

钟稞却见过,林瑔小时候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孩儿。

他第一次从那个婢女手里接过他的时候,就发觉这小孩儿实在太能哭,哭得人心烦。

你哄他他哭,你凶他他哭得更凶,软硬不吃。

偏偏就是因为这个,叫钟稞动了恻隐之心,他想算了吧,这才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了,傻得只会哭。

于是他犯了复仇路上的第一个错。

他用饶过那婢女娘亲性命作为筹码,让她陪自己演了一出戏,把那个烦人的小孩儿塞回了他亲祖父手里。

然后,他后悔了。

他又觉得毕竟沐终那个傻子的死跟小孩儿的爹娘都脱不了干系,他苦苦抓住能让自己继续活下去的救命稻草被自己亲手扔了。

于是他又跑到太傅府,死皮赖脸地要把小孩儿要到自己手底下。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孩儿还是个傻得只会哭的。

林瑔初到林太傅身边时,正是他最忙的几年,再疼爱也多的是顾不上的时候。

然而除了林太傅也没人肯疼林瑔了。

他二叔叔对他别扭得打紧。

他觉得林太傅偏爱林拾也就罢了,连一个挂名给林拾当儿子的都比他的孩子得林太傅疼爱,太不公平了。

连带着他房里的孩子们也不喜欢林瑔,可着他欺负。

虽说顶多是不带着他玩,偶尔失手了也吓得连连道歉。

大人看着都觉得没什么。

可小孩子是最怕孤独的。

别人欺负了他他不告状,怕给祖父添麻烦,一个人躲起来生闷气。

越想越气,最后把自己气得直哭。

他小,他懂得不多,气到最后,也顶多是再不和他们玩了。

钟稞看着那样的林瑔,不出意料地又心软了。

他开始害怕,怕就如现在一样,林瑔一边委屈一边生闷气地看着他。

神态行为都太幼稚了,让他总是忍不住想起他抱在怀里那个软趴趴的婴儿。

林瑔仰着脸,眼睛都瞪圆了,这种下意识的动作本是为了防止眼泪掉下来。

奈何林瑔却止不住,鼻涕眼泪落成一团。

终究看得钟稞别过头去,僵在半空的手也缓缓落下。

见状,林瑔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钟稞却跟受了惊一般,踉跄着退后几步,一转身跑了。

“师父!”

林瑔下意识去追,奈何烟雾缭绕,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钟稞的身影。

林瑔胡乱抹了把脸,慌忙去看苏珏,两手扶着他的肩左看右看:“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

林瑔微怔,抬头却见苏珏也正呆呆盯着他看。

见林瑔也抬起头来,他反倒错开视线,开始检查他身上。

只见林瑔胳膊上方才挡钟稞的地方都是一片青紫,想必身上也不会好到哪去。

见状,苏珏眼中止不住流露出心疼,道:“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说着,苏珏小心捧起林瑔的胳膊吹了几下,思绪却不自觉地飘远了。

他印象里的林瑔会伤心委屈,却从来没有到过这种地步。

可见钟稞在他心里的位置。

可先前林瑔自己也说了,若想阻拦钟稞,就只能……

林瑔像是看穿苏珏所想一般,轻声道:“孰重孰轻,我分得清。”

苏珏垂下眼帘,更难受了:“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怕……”

林瑔这一生又不是过了这一段就没了,若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怕林瑔这一辈子也迈不过这个坎儿。

“我知道,但……”林瑔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整个人顿时警惕起来。

见状,苏珏也顾不上说别的了,下意识把林瑔护在身后,打量了四周一番,才低声问:“怎么了?”

林瑔眉心微蹙,也有些犹豫,他道:“好像有声音。”

苏珏问:“什么声音?”

林瑔道:“哨声,还有……”他抿了抿唇,闭上眼又仔细听了片刻,才往城门那边走了走,手轻搭在门上,道,“外面,地里面好像有东西。”

林瑔回头,和苏珏对视一眼,正要推门,苏珏却不放心,快步上前从林瑔手里接下了这活儿。

先是推开了一条缝小心观察了片刻,见没什么动静,才用力把门推开,随即做出防御的姿势。

可城门外一片荒芜,什么都没有。

苏珏看向林瑔,林瑔却一脸若有所思地盯着地面,试探着走了几步,肯定道:“这下面一定有东西。”

苏珏盯着他站的那一块儿地,有些不确定地问:“这一块儿?”

林瑔摇头:“不。”他看向远处,再往前走一段路,大概就能看到溪水对面燕月是何场景了。

不用问林瑔,苏珏都能听见顺着风传过来的古怪声响。

怎么想燕月那边的场景也不会多好看。

林瑔突然道:“荒鹰城内诸多百姓,还有那么多大苏士兵,你说都去哪了呢?”

闻言,苏珏一愣,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但转念一想,按照钟稞之前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他问林瑔:“你是说……”

“不知道。”林瑔道,“但是我能听出来,至少从我们站的这个地方开始算,再往外百米内底下都不安宁。”

苏珏道:“去找找?”

林瑔应了声,但两人抬头一看,却都泛起了难。

这能找着什么?

当真是一块平地,连个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没有。

林瑔道:“往那边走吧。”

苏珏没有反对,只是千想万想都没料到会看到那样一幅场景。

一个面色灰白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儿,远看倒是一副温情场面。

可若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小孩儿早就死去多时,身上血肉都开始腐烂,而男人目光呆滞,满嘴是血,嘴里嚼着什么。

两人都被这幅场面惊呆了。

下一秒,男人又低下头去,竟是从小孩儿胳膊上生生撕下一块肉来咀嚼。

苏珏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林瑔的眼睛,此时倒是开始痛恨自己眼睛过于清明,隔这么远连男人牙缝里塞的肉都看得一清二楚。

偏偏男人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正好与苏珏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叠在一处,顿时兴奋起来。

苏珏暗道不妙,却发现男人也只是“呜呜”叫了几声,但好像有所顾忌一般,不敢冲过溪水。

而抬眼望去,那一大片人中基本都是这样的人,血腥不已。

林瑔挥开苏珏的手,面色发白,却还是强装镇定道:“我没事。”

苏珏还以为他是见不得这场面才难受,正想拍拍他的后背,却突然发现林瑔脸色难看得有些过了,似乎是上不来气一般。

苏珏连忙扶住他,关切道:“哪里不舒服?”

林瑔却还是摇头,不等说什么,就听马蹄声渐近,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极其规律的哨声。

林瑔循声望去,只见是钟稞吹着哨子策马而来。

也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自己感官突然更敏锐了些,这哨声越响,地底下的躁动就越明显。

也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尖叫,等二人看过去的时候,才发觉已经乱了,突然冒出许多人来。

有些只是寻常百姓,有些则是身着盔甲的士兵。

着急忙慌地奔着城门跑去,状若疯癫,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嘴里喊着:“有鬼!”

苏珏眉心微蹙,强行抓了一个人,问:“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那人却不回答,只反反复复念叨着“有鬼”。

仔细一看,他的眼神分明也是不聚焦的。

钟稞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扬声道:“别白费力气了!这些人都已经失了神智,现在满脑子都是我想让他们看见的东西,你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闻言,苏珏狠狠皱了下眉,只得松开那人。

那人一没了桎梏,立马就跑得无影无踪。

林瑔看着,脑中飞快运转,抬头见钟稞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直呼不好。

连忙拉住苏珏的胳膊,道:“这样下去不行!若是让他们跑出去了那就……”

“来不及了。”苏珏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却没有动手去拦,“凭我们两个,拦不住的。”

林瑔抿着唇,抬眼望向钟稞,咬咬牙,道:“把他的哨子抢过来!没有那个哨子,他操控不了这些人!”

这似乎是唯一的法子了,但怎么看如今的局势对他们都很不妙。

如苏珏所说,他们只有两个人。

而钟稞只要拿着他那个哨子轻轻松松地一吹,便有无数人能供他差遣。

只是如今抢不过也得抢了,不然大家都难活。

钟稞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突然手一松,骨哨就顺着衣领滑进去了。

他似乎都懒得用这些被他下了毒的人对付他们,只是唤了一声:“沐止。”

闻言,苏珏林瑔两人皆是一僵,眼睁睁看着沐止突然冒出来。

都不用钟稞再说什么,就已经拔出长剑,对准他们二人。

见状,钟稞恶劣一笑,道:“小朋友就要跟小朋友玩,总缠着我这个老家伙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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