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叹道:“你……唉,你该不会是在模仿北京人说话吧……”
燕容被点破心事,不好意思地一笑,又认真问道:“听起来很奇怪么?”
这次没有加儿化音了。
秦雪重重点头,道:“非常奇怪。”
燕容叹了口气,无奈笑道:“怪不得从早上起来她们就躲着我,估计是以为我又犯病了。我已经很努力在模仿了,难道还是不对?”
秦雪解释道:“‘儿化音’的确是北京人、或者说一部分北方人说话的特征之一,但也不是一定要有,就算要有,也不是每个字都要加,更不是在每一句话最后一个字都加上就行了的。”
燕容搓了搓手,突然唱:“‘在我地盘这儿,你就得听我的儿’……”
这充满回忆的声音,仿佛又听到当年大学校园里此起彼伏的手机铃声。
秦雪笑道:“快打住吧,我说怎么这么怪,原来你是跟这首歌学的。你忘了?这也是南方人写的词儿,况且又是艺术创作,有一定夸张的成分,当不得真的。”
燕容道:“哦……”
秦雪道:“其实你普通话说得很好啊,又不影响交流,只是有点口音罢了,何必一定要加上这个儿化音?不过没关系,你如果想学,我来教你就好啦。”
她扭头看了看,随手从菜篮子里抄起一根黄瓜,问:“这个怎么说?”
燕容试探性地道:“黄瓜儿?”
秦雪笑道:“‘黄瓜’就好,不用硬拗一个‘儿’。而且这里的‘瓜’可以处理成轻声,把重音放在‘黄’上,读起来别太刻意,轻松一点,你试试。”
燕容小声念了两遍,欸,好像是这个味儿。
秦雪点点头,笑道:“儿化音并不是北方方言里必须的,大家偶尔说话时带上几个,是很自然的,我们自己都察觉不出来,可如果挖空心思要加,那就不对了。”
秦雪又问:“我刚才仔细听了你发音,你是不是不会发‘卷舌音’?”
燕容垂头丧气道:“乜‘卷舌音’,白话都冇嘅。”
秦雪虽然听不懂,却也从她沮丧的语气中得到了答案。
她张开嘴指给燕容看,笑道:“怪不得,原来你的家乡话没有卷舌音,那你当然不会啦。要发出儿化音,自然是要卷舌,可你的舌头又不惯做这样的动作,所以只能刻意将舌根向上抬,一不留神就抬得太过啦,所以听起来就会很僵硬。喏,你试试,只要放松些,就会好很多。”
燕容叹道:“好难,做人好难,做北方人好难。”
秦雪笑道:“别为难自己。我以前只知道大家都要学好普通话,可自从来了这里,我也听见人讲‘苏州话’‘南京话’,很好听!而且细论起来,这些语言里又有很多文化底蕴,能代表一方水土风情,很值得琢磨。唔,你的家乡话也很好听呀,而且莫名有种古韵,有空你也教教我。”
燕容高兴道:“我就说你识货。别的就不提了,白话里保留了普通话没有的‘入声’,我们有‘六声九调’,是很接近古汉语的读音的。”
这高兴只持续了一瞬,她跟着又叹道:“我爸妈做生意好忙,小时候我是跟着外婆、在旧城同老街坊们倾……不,聊天长大的,一直说的都是白话,后来才接回家里。学校里都要求说普通话,我妈怕我功课跟不上,就让我在家也只能说普通话,多练一练,我真不愿意。普通话虽然只有四个音调,但可能是因为我说惯了白话吧,所以觉得普通话好难,怎么说怎么怪。以前上学的时候,语文考试不是有拼音题嘛?我就觉得好难,它让从四个读音里选出正确的那个、或者错误的那个,我总是找不对,可又不愿下苦功夫——哎,读书嘛,差不多就得了,我爸妈也支持我去做点喜欢的事情、吃好睡好、好好叹世界。谁知道……那时欠下的债,竟然是要现在来还的。”
两人就这样聊起了从前上学的事。
中国地幅辽阔,同样是上学,南北方的差异却很大。
像上学穿不穿校服,早上跑不跑操、怎么跑,教务处管不管学生发型,甚至九年义务教育是五四制还是六三制,竟然有那么多不同。
两人互相都对对方的经历很感兴趣,聊得入了迷。
一时却从后面传来些瓷器破碎的声音。
秦雪忙回头去看,燕容耸耸肩,道:“没事,那后头是洗碗的地方,这两天有几个新来的孩子在那学做事,才刚上手,哪天要不摔烂个什么,这一天都像缺点什么一样呢。”
洗碗的地方?这倒没见过。
书里详略得当、主次分明,只写了前台的繁盛,倒少着墨这些幕后的辛苦。
秦雪有些好奇,便拉着燕容要去看。
出了大厨房,还要再穿一个小甬道,就到了洗刷间。
早上各处用过的食具都收在这里统一清洗,有八个大一些的女孩子正在做事,旁边各有一个年纪小一些的女孩子,想来就是燕容说的‘新来的孩子’了。
方才正是有个小丫头手滑跌破了一只碗,这会子瓷片已收拾好了。
那孩子知道做错了事,正低着头等着挨训。
今日当值的正是春苗的娘,她却没有责骂那孩子,只拉过她的手来,仔细瞧了有无划伤,跟着便扬声对众丫头道:“便是自己家的碗碟子,也不能轻易糟蹋了,更何况是主人家的东西。都打点起精神来,瞧仔细你们姐姐们是怎么拿着那碗的,要瞅准了、握严了,洗抹的时候,一面转着碗沿儿,却也不能真松了手。今日你们在这跌了这一个半个,都还好说,赶明儿若是跌了什么要紧的物事,我也救不得。”
那孩子免了责骂,松了一口气,忙又坐下去干活。
为了补过,她干得格外认真。
秦雪便对燕容耳语道:“我瞧你这个‘娘’,倒是个好人呢。”
燕容低低地叹了口气。
那边另一个小丫头将一盆洗好的筷勺捧起来小心放到一边,仔细抹干,将筷子拣成对放好,一面问道:“咱们这会子洗的这些,晚上姑娘奶奶们就要用么?”
她旁边的大丫头笑道:“没见识,这些东西成日价儿混用的,姑娘奶奶们怎么用得?人家自己有专用的,也轮不到咱们来洗。”
那小丫头点点头,道:“那我若洗得好,回来得了脸,也去姑娘们屋里,替姑娘们洗。”
大丫头冷笑一声,啐道:“没出息。怪不得叫你来洗碗呢,你眼里哪知道什么是‘得脸’?也只做得洗碗。”
春苗娘皱眉道:“你啐她作甚么?人家愿意洗碗,这也是好事,不拘做个什么,只要每日高高兴兴的,我看就比硬要攀高枝儿去的强。”
那丫头便笑道:“何嫂子说得好听,你家春苗如今是傍上林姑娘那屋里了,你们家往后自然也少不得好日子,怎么这时你不说‘攀高枝儿’了?我们这些人一样的也有手有脚,只是命不好,这才来洗碗,我们也不曾耽误什么事,只约略抱怨两句,怎么嫂子倒先不高兴了。”
燕容马上要掀帘子跟那丫头理论,被秦雪一把扯住,劝道:“再看看。”
这时却有另一个丫头道:“往日另几位嫂子当值时,咱们若犯了错儿,就不说要告诉去,也多少要挤兑咱们些话,只何嫂子性子好,从来不拿腔作势的,咱们好容易得一日清净,你又这样了。何嫂子,别同她一般见识。”
春苗娘道:“不妨事,快收拾了这些,你们也好下去歇一歇。”
先前那丫头心里也知道春苗娘是好人,只是她们底层的丫头被欺负惯了,自己也不会好好说话了,此时想要讲句软话,却又不大好意思,便另找话题道:“才说春苗,你们都没发现么,我听见春苗说话的口音跟以前不大一样了,倒不像小的时候儿。唔,性子也变了,这是预备进去伺候了,到时候更与我们这些人不同了。”
春苗娘笑道:“怎么变了,我倒没觉得,许是‘女大十八变’,你们大了也要变的。唷,你们不知道,我家那口子几代以前就是南边的人,是后面才上来的。他家里现还有一个九十岁的老奶奶,就是那般说话的,我们春苗病了那一场呀,想是老何家的祖宗保佑她,借了她些祖上的荫德,叫她那些南边儿的血脉醒过来了,这才叫她好起来的。”
燕容怔怔地在外面听着,只觉僵硬了大半天的舌头突然放松下来。
“娘”早替她找好了借口,她从此不需要再担心自己的口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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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黛玉带着紫鹃等正读书,春纤走进来道:“昨儿个夜里,宝二爷的脸叫热烛上的油给烫了,老太太、太太生了好大的气,把当时伺候的人都骂了,这会子姑娘们都去瞧他了,姑娘也快去看看罢。”
紫鹃忙问:“好好的,怎么就烫了?”
春纤压低声音道:“我听人说,是三爷……”
黛玉柔声打断道:“是非曲直,想来老太太、太太自有公断,咱们不要议论。你们出去时,说话也小心些,莫要惹上口舌上的是非。”
春纤点点头,便同紫鹃两个服侍黛玉换衣裳。
黛玉携着秦雪走去怡红院,秦雪一直皱着眉头。
黛玉抬手轻点一下她的眉心,劝道:“‘该发生的总会发生’,这是你教给我的道理,怎么这会子你倒想不开?”
秦雪懊恼道:“可我明明……唉,我该多留一会儿的。”
[好运莲莲][好运莲莲][好运莲莲]
祝高考的小朋友们都能投档心仪的大学、中考的小朋友们都能顺利升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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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七七回上 平是非慈母解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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