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朝堂上有两件大事,轰动一时。
其一便是因假-币案而重审的裴逆案,这个旧案被翻上水面是大势所趋,早有风声四散,众人倒是没太意外。
反而第二件事的公布,给众人泼了满头雾水,便是前刑部侍郎苏云铮,被派去支援战况焦灼的北疆。
北疆之战每月都有战报进京,驻地将军也换了两三任,个个骁勇善战,数年恶战下来,局势渐渐平息。
这在前年的战报中尤为明显,至去年中,朝中上下甚至觉得那块疮痍地要彻底和平了。
谁知今年初,战局扭转,我军节节失利,竟被敌方猛烈追击,前线严守一时间成了朝中第一大军事。
这样的情况下,朝中派人支援不足为奇,只是苏云铮怎么看也不是合适人选。
且不说他已经有几年没有带兵打仗,此次刑部涉案,他虽有责,也不至于下放至生死未卜的地方去。
最出乎意料的是,苏云铮秋猎救驾有功,奉元帝赐赏,他不但不接,还求旨愿赴前线,倒成了他自己要飞蛾扑火。
若没有救驾请旨这一出,众人顶多去揣摩圣意如何,可经此一事,众人不免和梁颂年、江淮景想到一块去。
虽明面上没有议论,私下风向总归吹到了兵部尚书身上。
齐尚书也是老臣了,在官场上摸爬滚打数年,也是个识时务有洞察的,按理说这时候他怎么也该为自家表个立场。
无非是忠君之臣的说辞,旁人信与不信的是一回事,他做与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可风波数日,各司陆续走上流程了,他这边仍充耳不闻,云淡风轻,这下众人更觉得心中猜测十有**。
那便是守旧派的老臣们,总还是抱团心往一处去的。
如此,朝中上下几乎确定了皇帝与林相彻底决裂了,两方甚至已经到了明面上的较量。
旁观者猜测纷纭,当事人们忙得不可开交。
旧案重审,是个不小的事,首先要规避之前参与此案的人员,其次要找个胆子大到不惧权势敢于破局的人。
由此,林知瑾虽为假-币案主审,但林氏在朝中关系复杂,其父林相当初是批了裴逆案的结卷的,他只能退出此事。
众臣受命在入仕不久,并与此案无关的人员上筛了又筛,总算是交上一份还算看得过去的名单。
结果奉元帝草草一看,直接定了已恢复庶民身份的梁颂年。
这主审颁布下来的时候,众臣心里是敢怒不敢言,经过一番复杂的眼神交流,大概是读懂了互相心里的吐槽:心里早就有人选了,折腾我们干嘛?
梁颂年本人虽想到了奉元帝会让他参与,但对于直接主审的事,还是有些意外的,一时间也有点众矢之的的惶恐。
除此之外,苏云铮去北疆的流程加速办理,不多日便要启程。
临出发之际,他竟然同江淮景一起与梁颂年吃了顿饭。
聚贤楼雅间。
三个朝廷新宠会面,起初全是攒局的江淮景在天南海北的闲扯,之后几杯清酒下肚,另外两个人也渐渐聊了起来。
许是年龄相仿,又许是各有报国之志,三人竟意外的合拍,从闲话扯到政治展望,连军事官制竟都能讨论一二。
黄昏散场,三人竟有种相见恨晚的心情。
江淮景望着苏云铮渐远的背影,转头与梁颂年感叹道:“怎么样?还觉得是我轻信他吗?”
梁颂年目光深远,默了片刻才回道:“确不像搅弄心计之人。”
“他是跟你聊得来,才话多了些,平日里公事公办,总挂张不近人情的脸,在朝几年了,拢共没交上几个朋友。”
江淮景顿了顿又道:“要不是听说他之前在军中热络近人,我还以为他天性如此呢。”
梁颂年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他在军中的日子,虽心事重重,却不乏自由酣畅的那段时光。
“刚刚相谈中,可见他对兵法的熟知,又能分析几句军马政的利弊,想来驰骋沙场是他天赋所在,也是他心之所往吧。”
“是啊,”江淮景附和道:“他确是有才之人,比起刑部侍郎,靠军功立业的大将军才更适合他。”
天气渐凉,黄昏也转瞬即逝,梁颂年到家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秋猎回来后,他受命主审,还没用庶人身份悠闲两天,又忙碌的前脚跟着后脚,唯有晚上见到林知瑶,方疲惫散去,露出笑容。
“爷回来啦!”银花笑着迎道。
梁颂年嗯了一声,侧头往屋里看去,“夫人用过晚膳了么?”
银花道:“本想等爷一起,下午庆晨来报,说是爷今儿个见客去了,不定什么时候回呢,夫人便去主院陪老爷用膳去了。”
梁颂年点了点头,刚要抬脚回屋,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转了身子出去。
主院内厅,林知瑶毕恭毕敬给林仲检倒了杯茶,“今日晚膳太腻了些,爹爹来杯龙井刮刮油。”
林仲检不为所动,端坐在雕花木椅上瞥了她一眼,“方才吃饭忙着夹菜,此刻又奉上茶了,过于殷勤了些。”
林知瑶听不懂的模样,堆笑道:“女儿孝敬爹是应该的,怎么是殷勤呢。”
“我还不知道你,”林仲检接过她一直举着的茶,抿了一口道:“有什么话说就是了,我什么时候不依你了,还叫你这般费心思。”
林知瑶清了清嗓子,支支吾吾道:“也没什么,就是听说裴逆的案子……”
“打住!”
林仲检立刻将茶杯放下,“你要是聊政事,这茶爹可就真不敢喝了。”
“爹爹,”林知瑶嗔了声道:“裴府被抄的时候我可在场的,这案子重审,总还要有喊我去问话的时候,横竖与我有关的,怎么就聊不得了?”
林仲检哼一声,“既然如此理直气壮,倒不如去问你兄长,或是你那被任命主审此案的夫婿。”
“诶呀,大哥天天板着个脸这不许那不让的,我再有理他也听不进去啊!”
林知瑶拽着林仲检的胳膊,摇摇晃晃地无赖道:“您也说了子渊是主审,一天天忙的我都见不到他了,再说了也要避嫌不是……”
“子渊见过岳丈,给岳丈请安了。”
说曹操曹操到,这边话音未落,梁颂年已然出现在门口。
林仲检不由一笑,伸出另一只没被纠缠的胳膊,招呼梁颂年道:“来来,当真是巧了。”
梁颂年应声上前。
林仲检故意道:“方才瑶儿说你忙得很,终日见不到人,想来旧案翻审着实幸苦,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梁颂年余光瞟了眼林知瑶,对方眼神闪躲,双方并未有交集。
“回岳丈,今天下午特意抽空去为朋友送行,算是忙里偷闲,便回来早些。”
“这样啊,”林仲检点了点头,转而对林知瑶道:“说什么来什么,现在你夫婿就在眼前,问爹不如问他。”
林知瑶脸色瞬间颓了下去。
“问什么?”梁颂年歪头问。
林知瑶若无其事的收回拽人的手,边整理自己衣装边道:“没什么,就是看你天天这么忙,想问问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
“夫人心里有我,子渊甚慰。”
梁颂年打断她道:“只是于朝堂公事上有诸多不便,夫人该明白的。”
“明白,我妇道人家,官宦眷属,要避嫌。”林知瑶顺着他的话如是说。
梁颂年笑笑,转而朝林仲检拱手简礼道:“不过一家人不该说两家话的道理也是有的,子渊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讲?”
林仲检眉毛微扬,没想到这话还能引到自己身上,顿了顿道:“梁婿向来做事得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子渊虽归京有些时日,但官场种种仍有不及,近来陛下委以重任,无时不兢兢业业,只是……”
梁颂年话音中止,林仲检接道:“但说无妨。”
“人们总是喜欢风平浪静,对于已经沉寂的旧事,多少有些不情愿被牵扯涉及,如此在流程上难免碰壁,想来……子渊要辜负陛下信任了。”
“哦?”林仲检道:“梁婿怎么刚开始便要打退堂鼓了?”
梁颂年又拱手礼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子渊心中迷茫,故坦言所想,还请岳丈点拨。”
“点拨,”林仲检重复了这两个字,笑道:“梁婿是在问老夫,这案子该不该继续么?”
梁颂年不置可否。
林知瑶在一旁后知后觉过来两人言语间的试探,不由心惊。
气氛渐渐凝结成冰,可对话的两人似乎并不打算再开口,宁寂了好半响,到底是林知瑶受不了道:“当然该查!”
她用平静又坚定的语气道:“陛下既然明旨让旧案重审,说明当初结论仓促,纰漏太多,有误便有冤,有漏便有奸,为国之清明,天下公正,当然该查!”
余音绕耳,直击人心。
短暂的静默后,林仲检朗声笑道:“说得好!该查!”
他说罢,又看向梁颂年道:“老朽记得你去承阳前曾说过,俱审时度势,以事为先,人为后,怎么那时意气风发,如今却胆怯了?”
梁颂年道:“官场复杂,查案无情,恐伤无辜。”
“既为查案,何来伤及无辜?”
林仲检晒然道:“梁婿说话不必如此弯绕,想来是林氏树大招风,往上攀扯的人太多,你尽可放手去干,不必顾忌。”
梁颂年刚要开口。
林仲检又补道:“别说这些旁人,就算是我林氏自家人,若有嫌疑,仍可被拘去讯审,公事公办,应当的。”
梁颂年顿了顿道:“子渊心里有数了。”
星月照归路,出了主院好远一段距离,林知瑶才将提了好半天的一口气舒了出来。
“你可真行,我大哥二哥都不敢这么跟我爹说话。”
梁颂年思绪被打断,缓了缓神儿道:“夫人刚刚不也是想替我问这个?”
林知瑶被猜中心思,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些什么?”
“也太明显了,”梁颂年含笑道:“虽不知你又在哪听了风向,但情况确实是这么个情况。”
林知瑶垂下眼睫,轻叹道:“我林氏威望至今,当下在朝为官的若是有心,都能和我家攀扯点关系出来,我刚刚也是没过脑子才去愣问的。”
见梁颂年没说话,林知瑶有些急了,“你不会觉得我爹爹是有意……”
“没有,”梁颂年莞尔道:“我没想那么多,适才与岳丈所说也是为了之后查案不用顾忌,仍是事为先,人为后。”
林知瑶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心里清楚梁颂年对林氏有疑,设身处地去想,现下之况,谁不对林氏有疑?
她自己不过是十分相信父兄,又十分相信梁颂年,这种对双方的相信,甚至有的时候会冲突到她自己也模糊不清。
好在她什么也做不了,并不需要有所抉择,只要安静地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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