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蓝又发了一遍消息催促韩子策发照片，然后她问乌娟：“你确定姜芸十九年前就已经死了？”
乌娟斩钉截铁地说：“对，我当年亲眼看到的，当时她整个人就吊在孤儿院楼顶的天台边上，像一只鸟挂在那里晃来晃去。”
“她是自杀还是他杀？”
“自杀……不过反正都是被逼死的，自杀他杀又有什么区别呢？”乌娟深深地叹了口气，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既然你问到了，那我今天把所有我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但我接下来讲的话都不能作为证据，后面你们不管查到任何人都不能提起我的名字。如果你不能答应的话，很抱歉那再见。”
“既然你认识的那个姜芸已经死了，那很可能就不是我们所要找的这个人，我就把你接下来的话当故事听吧。”刑蓝把随身携带的本子合上放在一边，她有一种预感，乌娟所讲的事这个故事应该会很长很长。
姜芸低着头没有说话，似乎在想怎么开头，又似乎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开口。
“外面听说的‘爱之家’是不是真的像家一样？郭院长会收留无家可归的孩子，给他们提供食宿，还让他们上学，照顾他们的生活？还四处奔走给他们寻找合适的收养家庭？这些所有都是事实。”
“只是……外面的人不知道这里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领养人确定要领养的小孩以后还要支付给孤儿院一笔养育费才能带走孩子。还没上学的孩子，养育费就只是生活费，如果已经在上学的孩子就还要包含学杂费，当然领养人觉得金额过高可以找院长谈价。”
“这不是买卖人口吗？”
乌娟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接着说：“因为要给钱，所以很快就被领养的都是年龄很小的孩子，当然还有男孩，有的家庭就是想要男孩即使多花点钱也无所谓。自然被留下的大多就是女孩，或者跟我一样有缺陷的男孩。”她把左边的袖子挽到肩膀处，整只左臂上满是烫伤的痕迹。
“在这里所有人很早就学会了巴结和讨好，只要有领养人来参观，我们都会使尽浑身解数去表现自己。当然也就会免不了有竞争，这就是当时留下的。”乌娟抬起右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臂，然后把挽起的衣袖放下来。“当时我八岁，被院里的一个大孩子用开水烫的。”
“这些事都没人管吗？”
“只要不出人命，这都是常事。何况院里就院长和谢老师，几十个孩子，怎么可能管得过来，所以也会让年龄大照顾年龄小的。而且那笔养育费不止被领养的人要交，我们留下的小孩也要交，郭院长说吃水不能忘记挖井人，虽然他做好事不图回报，但是我们每天的吃喝拉撒都是需要钱的。所以只要小学毕业也就是年满十二岁就必须出去赚钱，当然你想离开也可以，只要把这笔钱补上随时都能走。”
“可十二岁还是童工啊。”
“有些规定就只是规定而已，很多事情只要你想，就一定会有办法，花点钱或者找点人疏通关系而已。院长会联系一些地方让我们去打工，工资他扣掉养育费剩下的再给我们。”
“都是什么样的活呢？”
“一开始什么样的都有，给玩具肚子里塞棉花，包装小零食，给人跑腿啊，去工地做小工啊，甚至直接去街上乞讨，这些都干过。但大家都知道其实这些活钱都赚不了什么钱，很快院长就找到了别的途径。”
乌娟起身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凉爽的空气很快灌进来，窗外的天空阴沉一片，看来很快又要下雨了。刑蓝感觉自己的手机震动了几下，她没有管它，她想等乌娟先讲完。
“然后我们便开始去一家会所上班，每天白天上课，放学后司机就会开车来接我们，下班后又把我们送回‘爱之家’。”
“你们在里面都做什么工作呢？”
“还能有啥，陪酒啊，陪唱啊，陪玩啊，但是不会过夜。如果有客人提出要求，我们可以拒绝，这是谢老师告诉我们的，会所也不会强求。说到底她还是要比院长有良心一些，正是因为这样，她也经常被院长打骂。为了孤儿院的生计，再加上院长是她的丈夫，她不得不妥协同意让我们去会所上班，但她也担心我们的人生就这样被毁掉，所以在很多时候也会尽量去提醒我们不要走错路。但毕竟大家都还小又是在那样的环境中，没多久就开始有几个女孩下班以后没有回去。”乌娟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声音听起来也十分平静。“大家每天朝夕相处，看到夜不归宿的那几个女孩没几天就穿上了好看的衣服鞋子，还常常买各种东西，渐渐的也就有另外的人加入了，我们每天回去同路的人也就更少了。”
“最后剩下的几个当中就有姜芸，她长得特别好看，就像洋娃娃一样，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可惜是个哑巴。也正因为她长得好看，好多领养人第一眼就相中她，但立刻就会有别的小孩讲她不会说话，所以每次领养人都是表示一番同情和可惜之后转头去选择其他人。我记得她总是随身带着一个小本子和笔，就用这个和我们沟通，但往往很多时候她写完大家已经失去兴趣去看内容了，只有一个叫杜晓的女孩和她关系很好，两人总是在一块，杜晓也总是耐心地等着她写每一个字。后来杜晓也学会了手语，她们俩就总是打手语，我们也看不懂到底在说什么。有时候我半夜睡不着起床瞎转悠还会看到她俩在院子里互相背着走过来跑过去的玩。”
“那她是因为什么事情自杀的？”
“有一天晚上下班以后姜芸没有回院里，大家都心照不宣，也就没有谁去过问。第二天快中午了，司机才送她回来，杜晓扶着她进宿舍的时候我刚好准备去吃饭，她整个人看起来很累，没什么力气，不过我清楚地看到她脖子上有被烟头烫过的伤疤。这事发生好几天以后，有一天半夜我起来上厕所，那天晚上的月光特别明亮，从厕所出来转过厨房，我就看到对面的天台边一个白色的东西吊在那里，虽然看不清楚脸，但是那件裙子我好像看到有谁穿过。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去找谢老师，她当时让我不要管赶紧去睡觉，还盯着我上了二楼。”
乌娟的声音听起来依旧那么平静，没有任何起伏，但是刑蓝看到她脸上挂着两行眼泪。
“我躲在二楼的拐角没有进宿舍，然后就看到郭院长从天台背着一个人走下来，走到二楼的时候我看到那张脸就是姜芸，他背着姜芸进了办公室，很快谢老师打开门往宿舍来了，我只好赶紧跑回宿舍躺在床上假装睡觉，一直到天刚有些蒙蒙亮的时候，我听到有人起床的声音，睁眼看是杜晓，她发现姜芸的床上空着，便一下子冲了出去。我本来也一夜没睡，也就跟着爬起来。我看到杜晓去厕所和每个房间都找了一下，然后翻过铁门出去了，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了，我们都在食堂吃早餐，她从厨房里拿了一把刀冲进了郭院长的办公室。”
“她准备杀了郭院长？”
“不知道，但是谢老师和司机阻止了她，后来警察把她带走拘留了几天，出来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后来我才知道，姜芸那天晚上的钱郭院长只给了她两百块，虽然那个时候的两百块对于我们来说也不少，但听其他女生说姜芸那晚受的那些折磨客人应该是给了好几千块，我想她应该就是因为这样才选择自杀的吧。”
“警察没有调查吗？”
乌娟看着刑蓝冷笑了一声：“当时杜晓全身湿漉漉地站在院里指着郭院长问姜芸去哪里了，是不是已经死了，然而郭院长只是一个劲地跟警察说杜晓要拿刀杀他，没有任何一个人回答她的问题。”接着她把头埋在手心里：“我那个时候本来想说什么的，谢老师就站在我旁边，她跟我说那天晚上只是我睡迷糊看错了，其实天台上什么也没有。然后谢老师就对杜晓说我看到姜芸那天半夜自己离开了，当时杜晓看着我，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既没有确认也没有否认。我就那样看着她被警察带走了。”
刑蓝很想上前去给她一个拥抱，想到自己的身份又作罢，于是对她说：“你那个时候也还只是个孩子。”
没一会儿乌娟抬起头，她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接着说：“这件事以后，谢老师便把我们还留在孤儿院的都送走了，虽然我不知道她怎么让郭院长同意的，但最后满足条件可以送去正规机构的就送去机构，机构不接受的就想别的法子，然后‘爱之家’就这样关门了，我们也都去了不同的地方。关门没多久，我就听说谢老师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事？其实那个时候你也才十几岁。”
“谢老师刚被送进精神病院的时候，我悄悄去看过她一次，那个时候她还没有这么严重，而且医院管理不严格，我走的时候她从床垫下面拿出一个小本子递给我，出来以后我打开一看，里面是她断断续续记下的一些日记，不过已经被撕掉了一些。”
“这个本子还在你这里吗？其实是可以作为证据对……”
乌娟打断了刑蓝的话：“看完就被我烧掉了，谢老师在里面记了很多事情，她在日记里面不停地忏悔对我们做的那些事情，甚至在姜芸出事以后她曾经想过也要去举报郭院长，但作为妻子的身份又让她十分矛盾，而且郭院长还一直家暴威胁她，所以她更加不敢。或许就是这样才会导致她精神失常的吧，我现在还会偶尔去见她，是因为她每次都会不停地说对不起，虽然我知道那只是一个疯子在胡言乱语，但我知道我需要这句话才能活下去。”
刑蓝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叹了口气，然后上前给了乌娟一个拥抱并对她说：“你辛苦了。”乌娟楞了一下，依旧没有说话。
“对了，走之前还是想让你帮我看一下这几张照片。”刑蓝点开在谢明博家找到的那张老照片拿给乌娟，“你看看你认不认识。”
“这个就是郭院长，这个是司机老谢，这一个很眼熟，但我想不起来了。”
“虽然她应该不是姜芸，但你以前有没有见过。”刑蓝又点开韩子策发过来的姜芸的工作照。
“这肯定不是姜芸，她长大后应该比这个人漂亮。”乌娟又盯着看了一会儿：“要说的话，她确实有点像一个人，杜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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