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雨擒狼

万历四十八年,夏末秋初的夜。

雨下得正急,天穹像被撕开的墨色帛布,水线从裂口中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珠砸在京师北镇抚司诏狱的青瓦上,发出急促而密集的声响,如同万千碎玉同时坠地。雨水顺着瓦檐滚落,沿着兽脊、斗拱流淌成一道道浑浊的水线,冲刷着台阶上凝固的暗红,却洗不净那弥漫在空气中、血腥与铁锈交织的气味。

诏狱深处,一间刑室火光通明。

湿气与烟气在屋内盘旋,火把噼啪燃烧,橘红的光映照在粗砺的石壁上,晃动如幽灵。地面上铺着的青砖早已被血水浸透,颜色深得发黑。空气闷热,混着烤焦皮肉的味道,令人作呕。

沈从砚一身墨色麒麟服,立在刑架前。雨从门缝钻入,在他脚边溅起细碎的水花。他未披雨具,肩头的布料被雨水打湿,色泽更深。

他静静地站着,背脊笔直,仿佛一柄插在夜色里的长刀。火光在他脸上闪烁不定,冷峻的轮廓时隐时现,唯有那双眼睛始终清晰,漆黑、寒凉,像两汪结冰的潭水,倒映着刑架上那具血肉模糊的身影。

那是刚擒回来的蓟镇督饷官,王德利。

他被绑在刑架上,皮开肉绽,身上遍布焦痕。汗水、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顺着他颤抖的下巴滴落,溅在石地上,发出微弱的声响。

“王大人。”沈从砚开口。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刃划过,透过雨声与受刑者的喘息,清晰无比。

“北仓的十万两饷银,化作砖石泥土。经手之人,除了你,还有谁?”

王德利艰难地抬起头。

他眼皮肿胀得几乎睁不开,嘴角一抽一抽,气息断续:“沈...沈指挥...卑职冤枉...是...是边镇那些丘八...”

“冤枉?”沈从砚低声重复,语调平淡得听不出情绪。

他侧身,从火盆中抽出一根烧得通红的烙铁,铁头赤红,滴着炙热的火星。他慢条斯理地走近,一步一步,靴底的水迹与血迹交织在一起。

“勾结边将,私吞军饷,证据确凿。”

他语气轻柔,像在与人闲谈,“本官问你的是,还有谁?”

烙铁逼近皮肉,空气中响起轻微的“滋滋”声。烧焦的气味陡然浓烈,灼痛如毒蛇咬噬。

王德利的身体骤然绷紧,发出一声惨烈的嚎叫,嘶声撕裂夜色。

“我说!我说!”他歇斯底里地叫着,“是....是林”

话音未尽,忽地戛然而止。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恐惧,像是那个名字比眼前的酷刑还要可怕。

沈从砚眉微不可察地一动,手腕一抖,烙铁再度前推。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王德利浑身一颤,口中喷出一口血沫,昏死过去。

门外忽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身着飞鱼服的青年锦衣卫疾步而入,腰间佩刀尚带着未干的雨迹。

正是沈从砚的下属兼旧识陆刚。

他目光扫过刑架上的血迹,眉头微蹙,俯身低语:“大人,宫里吕公公派人来了,在外间候着。”

沈从砚神色未变,只淡淡“嗯”了一声。

他随手将烙铁投回火盆,火星溅起,映得他侧颜一片冷光。

他取出雪白的帕子,仔细擦拭着指尖,仿佛那上面真的有污迹似的。

“弄醒他。”他面向王德利,语气平静,却不容拒绝,“问出名字。”

“是。”掌刑力士拱手领命。

沈从砚转身离开,步伐稳而不急。

经过陆刚身边时,只留下轻轻一句:“清理干净。”

外间,灯光昏黄。

一名身着内官服的小太监早已候在那里,雨水顺着他袖口滴落,他却不敢抬头。

见沈从砚出来,他连忙弯腰赔笑,双手恭敬地奉上一封火漆密信:“沈爷爷,干爹让咱家送来,说请您即刻阅看。”

沈从砚接过,火漆印上隐隐透着龙纹残影。

他拆开封口,抽出信笺,目光如刀地一扫。

信上字迹工整,笔锋凌厉,仅寥寥数行,提及“北仓案”牵连甚广,命其“深挖根源,勿枉勿纵”,末尾却添了一句意味深长的嘱托:“陛下忧心辽东,望尔等体恤圣意,速结此案,以安军心。”

“速结?”沈从砚唇角微动,眼底掠过一丝冷笑。

案子才刚扯出一线头,宫里那位掌印太监,他的义父吕芳,便催着要结果。

是怕他挖得太深,还是……另有所图?

他将信纸举到火把前,火光舔舐着纸页,卷起焦边,不多时便化作灰烬随风散去。

“回禀吕公公,小的明白。”

他语声淡淡,不见喜怒。

小太监唯唯应声,弯腰退下。

陆刚这才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大人,田尔耕的人刚才在附近探头,被兄弟们挡回去了。那厮八成又想抢功……或灭口。”

田尔耕,锦衣卫指挥同知,吕芳的另一条爪牙,平日与沈从砚势同水火。

沈从砚没有立刻答话,只微微抬眸。

廊外的雨渐歇,却仍有稀疏的水珠自檐角滴下,声声入耳。

远处灯笼的光被湿雾拖曳成一片模糊的光团,仿佛风中摇晃的命脉。

“让他看。那没本事的狗。”沈从砚淡淡道。

“看得见,摸不着,才最是煎熬。”

他摊开掌心。

掌中是一枚被蜡封的残片,蜡印半融,上面似曾印有某种徽记,如今模糊不清。那是从王德利贴身衣物夹层中搜出的。

王德利未说完的“林”字,这残片,以及吕芳那封模棱两可的密信,在沈从砚心中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蛛丝般牵引着某个被岁月尘封的角落。

“林家……”他在心底默念,面上却无波无澜。

夜雨终于停了。

廊檐水滴一颗颗落下,敲击在青石阶上,声声如棋局落子。

火盆里最后一缕火光熄灭,只余微红的炭灰。

半枚蜡封,静静躺在他掌中,冷得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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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丹心
连载中莲华不染 /